镜面映象

想要亲手为你加冕为王

【喻邱叶】复活(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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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10)



她爱您,真的很爱您,她一心想为您做点儿什么,哪怕是一件消极的好事。——列夫托尔斯泰《复活》



26

叶修又做梦了。

整整十二年,除却那些个没有梦照拂的夜晚,每一个梦境他都徒困于那个永远无法了却的心愿里,从空荡荡的华丽别墅开始,到火光下枪声此起彼伏的夜晚结束。

喻文州于他,是捷,是结,亦是劫。

吴雪峰接到消息正式带队潜入G城的时候,叶修已经在那个地下黑拳场待了大半年,这是线报里提到过喻墨诸多爱好里勉强还能让正常人接受的一个,尽管已经足够叫人作呕了——看拳赛,而且最喜欢看生死局,这个漂亮的男人骨子里满是兽性,暴虐和死亡才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兴奋。

潜伏在黑拳场是叶修提的,他有自己的考量,一是因为这是一个地下世界迅速展露头角的不二之选,二是他对自己格斗技术的自信。他认为只要对方不是外星人,自己就有本事把人从擂台上扔下去。

吴雪峰听到这句的时候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说人话。”

“只要我能多赢几场,叫喻墨看了,他极有可能找我做保镖,贴身的那种。”叶修迅速老实下来,但还是笑嘻嘻地从吴雪峰兜里摸出包烟,抽了根点上。

所以当喻墨找他来做喻文州的老师的时候,叶修真是万分哭笑不得,这感觉就跟把好不容易现世的宝剑送到厨房切菜一般,颇有暴殄天物的做范。不过好在叶修心理强大,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劝慰自己说好歹能直接住到喻家的主宅里,弄到关键信息的可能性要比在外奔波大上许多。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了这个身份的诸多好处。

那天夜晚叶修第一次来到喻宅,半分出于故意表现的心思,半分出于对孩童的怜悯,他抱着喻文州睡了一宿,那个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怀里这个小小的男孩会给他的一生打下如此之深的烙印,刻进了骨髓,镌入了灵魂。

喻文州这个孩子和其他的孩子不同,跟叶修想象中的更是天壤之别。

大毒枭的儿子,黑道上的公子,怎么着标配也是横行霸道、颐气指使、一言不合就开枪,出场都是呼三喝四大摇大摆的。

喻文州却是那么纤弱乖巧,像一株挂着露的豆芽,清澈的几乎透明,让人不由心生爱怜。

六岁的孩子,每天准时早起,自己洗漱好穿好衣服后就乖乖地在房间里看书,他不爱说话,看人也多半是低着头的,并不与人的视线相交,见到叶修会小心地鞠躬叫一声老师好,佣人给他拿来什么东西或者打扫房间时都会礼貌地说一声谢谢。喻墨后来好几次杀人都没有避开喻文州,叶修就看着小小的男孩僵硬地站在走廊上,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明明吓得发抖,却不哭不叫,晚上毫不意外地又做了噩梦——这还是叶修无心地去他房间溜了一圈才发现的——可他依旧什么都没说,哪怕是一个怕字。

叶修很难想象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究竟是如何才做到将自己稚嫩的灵魂硬生生地撑成大人的骸骨模样,于是他终于在内心正视起这个无奈的任务对象,然后便不可避免地疼惜起男孩来。

在喻文州又一次目睹喻墨把一个竞争对手的人一刀一刀大卸八块时,晚上叶修抱着枕头和被子出现在他的门口:“文州啊,今天不小心看到你爸……咳,那啥了,我有点害怕,晚上跟你睡行不行?”

小男孩懵懵地看着他,然后眼睛发亮,高兴地点了点头。

叶修不讲究地把枕头随便一摆,把被子抖开盖在两个人的身上,喻文州自己的小被子则被压在了床脚防止不小心蹬开被子后漏风,然后青年环住了男孩瘦弱的身子:“睡吧,晚安。”

喻文州不说话,安静地窝在叶修的臂弯里,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叶修都快睡着的时候,他听见了男孩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也好害怕……”

叶修心里蓦然一酸,丝丝苦涩蔓延上来,让他一贯平稳的心跳瞬间就乱了。

也许是从那个拥有共同“秘密”的夜晚开始,也许是朝夕相处的功绩,总之叶修和喻文州慢慢熟悉起来,直到后来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

男孩打开了自己终年封闭的城堡,让门外的人和阳光一同进来,那个人是他的老师,有着阳光一样的味道和温暖,会懒懒地调笑,有着卓绝的身手,却温柔的像棉花糖。他所渴望的却从未曾得到过的温情,父亲的,师长的,朋友的,亲人的,全部从叶修那里得到了,男孩在无人注视的世界里一个人待了太久,叶修的出现,带给他的是宛若新生的滋味,即便是鸩酒,他也愿意全部饮下。

何况少年心思澄澈,哪里区分得了甘露与鸩酒,他只晓得叶修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笨拙地想要拿自己的全部本事去求那人的欢心,其间还伴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害怕他离开,害怕自己再度孤身一人。

叶修则在相处中愈发喜欢这个干净的男孩,他像是盛开在泥淖中的娇艳花朵,又像湍急水流中的坚韧水草,有着令成年人也不由叹服的品性与心境,有时候叶修会庆幸喻墨的风流和对喻文州的不上心,让绢帛尚未玷染、珠宝不及蒙尘,而喻文州给予他的全盘信任与依赖,仿若半糖温水,能滋润一个人心底哪怕最为冷硬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喻文州厌恶杀戮和毒品,他约摸是见多了血腥与丑态,对这些东西有着本能的惊恐,这也让叶修有更多的机会慢慢告诉他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应当避之不及,又什么值得奋不顾身。

喻墨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随便挑回来的老师是他精明谨慎的一生中最大的败笔,这一个败笔让他不但丢了个儿子,还丢了自己的命。

叶修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在喻宅待了四年,喻墨虽说对他们的生活不多过问,限制却也是很严格的,叶修不能走出别墅的范围,而喻墨的书房则是严令不准进入的,那看似普通的房间不仅有着三防的门窗和锁,里面也到处都遍布着触发警报,叶修尝试过两次,均没能得手,连门都没进得去。

这一切的转机又是喻文州,叶修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如何被看出来的,总之男孩看着眼色难得如正常孩子般在喻墨膝下撒娇一回,转而却给叶修偷来了喻墨不离身的书房钥匙。

叶修常常会想,如果喻文州不是喻墨的儿子该多好啊,上天如此厚待地给了他出众的容颜和过人的思维,却又薄情地让他降生在这个肮脏的家族里。

所以当叶修成功地把自己收集的所有消息传递给吴雪峰、双方沟通完行动内容后,他蓦然生出了另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带喻文州走。

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离开,喻文州本来没有罪责,即使喻墨伏法,他也不过会被送到福利院,然后按正常的程序来,但在这之前,他的身份需要经过检察院审核和记录在册,以后也会一直写在他的档案里,伴随他一生。于是叶修偏生出一点私心来,他比别人更清楚带有如此“背景”的人在以后踏入社会中会遭遇多少非议、引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与目光,而这一切都不该由这个干净而善良的男孩来承担,所以他不想让喻文州和他不怎么光明的出身以及糟糕的父亲扯上一点点关系,而是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实现这一点的办法就是,让喻文州“死掉”,在法律意义上彻底抹去,然后他再为他的男孩寻找一个崭新的起点。

“文州,”叶修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孩子,十岁的男孩已经长高了很多,身体也在训练和成长中一点点壮实起来,可叶修总觉得他还是那个一只手就能抱的过来的娃娃,“你想不想跟我走?”

喻文州眨巴了两下眼睛,眼里满是疑惑:“老师?”

“如果让你离开这个家,”叶修慢慢地说,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喻文州——毕竟是要拐走一个孩子而不是猫猫狗狗:“离开这里,到外面去,比如,我是说如果,呃,住在我家,以后也不能见到你爸爸了,你愿意吗?”

十岁的喻文州沉静了片刻,然后用行动回答了叶修——他抱住了蹲在他面前的老师,男孩的心跳声震荡着叶修的思绪,一下一下的,像鼓动的风,像缱绻的潮。

“愿意,只要是和老师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27

所谓强者,或是身体经过训练异于寻常人些,或是有所经历心境更为坚实些,无非如此。

可是叶修在喻文州的面前却是无论如何都坚实不起来的,悖于常理的性事更是对承受者的身体造成了难以估量的伤害,加上起先林林总总的一堆事,让男人病如山倒,昏睡不醒。

喻文州坐在床边,把浸了冷水的毛巾拧干,铺成平整的块状,轻轻地搭在叶修的额头上,男人因为发烧而脸颊充血,在素来白皙的脸上一衬,红的几乎有些吓人,喻文州默默地看了他一会,把手伸进被子里摸出个温度计,对着灯光一看上面的数字,瞬间眉头就拧了起来,脸上露出不加掩饰忐忑和担忧。

39.3℃,点滴和物理降温都没把温度降下去,反而又往上升了点。

如果还能倒回一天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甩自己两个耳光,阻止自己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错误来。

叶修在昏睡中不安地动弹了一下,发出一个惊惶的喉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喻文州赶紧凑上来,把他脖子边的被褥仔细地捋了一遍,好在被褥与皮肤间留有点空隙,避免叫人喘不过气来,他做完这一切,又陷入一开始的无措中,一时间只能继续看着叶修发呆,片刻后又幡然醒悟般地把毛巾上下面掉了个个。已经被皮肤的热度浸热的那一面不小心碰到了青年的手腕,他像被烫着了般瑟缩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把毛巾拿了回来,在冷水盆里重新浸过拧干,才又放回男人的额上。

喻文州用视线描摹床上的男人,看了一会,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又不忍似的扭过了头,叹了口气。

“老师……”他喃喃道,茫然又失落。

这一声抹掉了他所有的色厉内荏和虚张声势,喻文州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纤弱的男孩,却又因着这些年的遭遇而生出椎心泣血的痛楚来。

“老师……”喻文州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染上了涩和酸,眼底也蓦然红了。

他想,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是多么想把你当成陌路人,想要恨你,想要从你身上讨回来我所有的苦痛,可是每一次弄伤你,疼的都是我自己。

仿佛这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事情,对于过去的取舍,无论有多么地不想承认、不想拥有、不想回忆,那些个发生过的事情总在我们身上留下了痕迹,或深或浅,但终归是存在的,没有什么真如飞鸿踏雪,没有什么做得到全然忘却。

喻文州垂着头失神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每次想到叶修,他想到的都是什么呢?

想到他温暖的手,牵着自己走过冰冷的雨季。

想到他低沉的嗓音,懒懒的笑,想到他弯弯的眼睛,想到他扬起的嘴角。

想到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纠正自己举枪的姿势,想到他偷偷地翻墙出去给自己买路边的棉花糖。

他可以对自己说一千遍叶修是我最恨的人,但他又怎么能够阻挡根植在心底的钦慕和爱意呢。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深爱他的,不然他走不到今天,也许后来这份深爱被他扭曲成了怨恨,就像被揉皱撕碎的画卷,再度拼凑展开,内容却永不曾改变。

叶修昏过去前的表情纤毫毕现地烙刻在他的脑海里,男人哭着说对不起,当年是真的想带他走……

他信,他多年的恨在男人流泪的那一瞬间就全部崩塌了,剩下的只有汹涌的思念和对于自己任性与冲动的无限悔恨。

其实连喻文州自己都不是非常清楚这些天这样对待叶修究竟是为什么,他能够做到从表面上宽容地对待所有人,敌人、朋友、陌生人,却唯独不能宽容地对待叶修,大概因为他太特别了,特别到他不想用哪怕是掩饰来面对他。

他真正想做的又是什么呢。

可能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向他哭诉,想拥抱他、亲吻他,想跟他炫耀自己长大了、有本事了、做出成就了。

也可能想依偎在他的怀里跟他说,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我没有变坏,我一直想要做个好人。

门上传来了两声敲门声,惊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喻文州,他起身开了门,门外站着徐景熙和黄少天。

“他一直不退烧……”喻文州哑着嗓子对徐景熙说,“按你说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药也喂他吃了,点滴也打了……但还是高烧下不去……”

徐景熙皱了皱眉:“那我还要再检查一下,Boss,介意我进去吗?”

喻文州抬手示意他随意,徐景熙拎了药箱走进房间,房间门合上,留下喻文州和黄少天两个人在外面。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脸上冒出的胡茬和眼下的青黑,挠了挠头:“Boss, 要不你去歇会吧。”

喻文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拿手指轻轻敲击走廊栏杆的扶手,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个决心般转向黄少天:“少天,你收拾一下,带着郑轩他们几个去英国,上次跟威尔士谈的智能汽车合作可以考虑,你们去考察一下他在本土的经营与运作情况,定时间最近的机票。”

“Boss?!”黄少天大惊,不明白喻文州为什么要来这一出,“这件事又不急,等你忙完了,你自己去不行吗?”

“时机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可能要有变。”喻文州答非所问。

黄少天意识到了些什么,表情顿时严峻起来:“Boss,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喻文州毫不躲闪地看着他。

“我不去,”黄少天沉默片刻,硬邦邦地说,“喻文州我告诉你,你别想着这么着就完了,门都没有,这件事我可以跟你一起做!”

“可是我们都完了,蓝雨怎么办?”喻文州无奈一笑,他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整个人都舒展起来,“少天,除了你,蓝雨还能交给谁?”

黄少天不说话了,好久才又说:“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随便推个谁出去都可以。”

喻文州微笑着摇了摇头:“警方又不傻,会发现问题的,再说了。”

他弯起眼睛,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我本来就不是干净的。”



28

叶修恍恍惚惚地往前走,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地,又今夕何夕,他瞧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皱了皱眉,然后一个漂亮的男人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原来是你!”喻墨咬牙切齿地看着拦在面前的青年,气的直发抖,别墅外枪声越来越近,还有刺耳的警笛声,一听就知道阵仗不小,他本想避其锋芒从地下室修建的密道离开,这刚一推开门就闻到股刺鼻的汽油味,而斜斜地倚墙站着的青年不是叶修又是谁呢?

叶修轻轻一笑,手腕翻转,一把伯莱塔M9便出现在手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这个道上传的神乎其神的大毒枭:“喻墨,你逃不了了。”

喻墨这次是刚跑完一条线上的交易回来,所以带回喻宅的人手并不多,警方来的猝不及防,他没时间再调人过来,只好把下面的人都推出去跟警方正面对上,自己则打算从地下的一条密道逃出去,他怎会想到这一条无人知晓的密道不但已经被叶修发现,还让他倒了一地的汽油,只消一粒火星,这条能带他逃离生天的通道就能直接送他下地狱!

但喻墨并不是一个束手就擒的人,这种场合下他居然还笑了起来:“逃?”

男人好看的眼睛眯了起来,慢慢向叶修走近:“你以为我会很怕死吗?干我们这行的,有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叫做在刀尖上跳舞,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

叶修不以为是地哼了一声。

喻墨也不在意,他的目的自然也不在于此,说话的同时他自然地叉起腰,一只手却悄悄地向腰后摸去——那里藏了一把枪:“年轻人,你很有本事,待了这么多年,我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他已经抓住了枪托,手指悄然扣住了扳机:“不知道你是哪边的人?是警察?还是我那不成器的——”

“老师!”喻文州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喻墨心头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得一声枪响,随即额上一热。

他静静地站了会,额心的那抹血红一点点凝结成血线顺着他的鼻梁滑下来,然后才僵硬地倒了下去,临死前那双满是风情的桃花眼还睁的很大,里面是跟着主人的生命一起凝固的愤恨与不甘。

叶修收起枪,几个箭步冲上楼梯,一把抱起喻文州,用手捂住男孩的眼睛,气息不稳地低声道:“不是让你待在房间不要出来吗?”

喻文州轻微地发着抖,喻墨与自己无比酷似的面容还扭曲着印在他的脑海里,虽然他没有给过他温情,他对他也没有感情,但毕竟喻墨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可是当他在楼梯上看到喻墨即将拔枪的时候,他仍是不假思索地选择出声提醒:“你不回来……我,我害怕……”

“没事了,没事了,乖,”叶修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安抚地一下一下拍着他背,“文州……我们走。”

“嗯……”

叶修拎出几个原本放在地下室的汽油桶,毫不吝啬地泼洒在别墅的各个角落,特别是喻文州的房间,然后他抱着男孩离开了别墅,在门口向着四面的地板开了几枪。

熊熊的火焰升腾而起,火舌攀着地板和墙壁前行,盘旋着呼啸着,这座见证了无数罪恶的屋子呻吟着,逐渐被大火吞噬。

整个过程喻文州都安静地趴在叶修的怀里,把脸埋在青年的肩膀上,一言不发,叶修担心男孩害怕,边匆匆向外走边跟他开玩笑:“以后你就是我儿子啦,啧,算了,还是叫哥哥吧,叫爸爸显得我多老似的,或者叫叔叔?”

“老师,”喻文州闷闷地笑起来,“叫老师。”

“好,就叫老师吧。”叶修也笑起来,他敏捷地从别墅正门闪出,前面隔着条街约摸五十米的地方是一排平房,喻墨的人正在那里跟警方打的不可开交,他贴着墙根小心地走,拐进别墅院墙旁边的巷子里,向交战的反方向跑去。

喻家这宅子有些年头了,应该是喻文州爷爷那一辈人建的,选的是一片住户区,那个时候人都不富裕,没几个能有钱盖楼,所以周围都是纵横的巷子和棚户,后来陆续都搬走了,就成了一小片无人区,喻墨大概是看中这地方地形复杂,适合不见光的交易,也适合逃跑,因此也没换地方,叶修提前摸清楚过地形,就顺着这条巷子一路往下,眼见着就要跑出巷子了。

然后他突然住了脚。

叶修敏锐地听见,就在前方,突然传来了甚为密集的枪声。

怎么回事?叶修皱了皱眉,心中骤然一紧。

按理说这个方向不应该有任何交火才对,喻墨的人在正面撞上警方,会不断向后退,而守在这边的其余警力会在他们退到一定程度时才出动,力求一次全清,可是现在巷子那一头还看不见喻墨手下那帮人的身影,怎么这边先打起来了?

又是谁跟谁打?

他隐藏在黑暗里侧耳听了会,一种枪声是缉毒队和刑警标配的枪发出的,除此之外的枪声好像有好几种不同的型号,但无一例外都是很先进的手枪型号。

这个行动里混进了第三方的势力!

他正快速思考着对策,一颗子弹破空打在了离他不远的墙面上,应该是一颗跳弹,斜擦过来在黑暗里划出一串火花。

叶修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他惊讶地发现这边的交火开始向自己所在的位置推进了!

“老师……”察觉到了叶修的踌躇,喻文州不安地在他怀里动了动,脸色有点苍白,他虽然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一晚他经历的事情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够残酷了。

“没事,前面出了点问题,我们换一条路走。”叶修安慰他道,迅速折回巷子里,既然不能按原计划和这边的警方汇合,他可以找一条其他巷子先离开这片,等这边都收尾后再去找吴雪峰他们,就是费点时间是了。

叶修很快摸到了一条支巷的路口,还没等他进去,他就意识到有人在顺着巷子往这个方向走来,人数还不少,听脚步声有五六个,从步音上听显然是负载了装备的!叶修的心慢慢冷了下去,他意识到事情在向一个他难以掌控的方向滑去,时间紧迫,他只好往另一个巷口奔去,可是意料之中的,这个巷子里也有人在向这边摸来!

这次对方走得更近了一些,叶修听到了他们之间交谈声,叽啦呱啦的,用的居然不是汉语,音调听上去很激动,像是就什么事在争论,与此同时,跟他们一墙之隔的别墅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不知道是哪一部分塌了,哔哔剥剥的火苗在夜色中直冲云霄,映红了半边天空,巷子里的人齐齐惊呼,说话声更大了,叶修趁机迅速探了个头,借着火光他看见了最前面的两个全副武装的白种人、一个黑种人,后面还有两个,都端着自动步枪,上身迷彩服口袋里插满了各种枪支和刀具。

叶修立刻知晓了他们是什么人——雇佣兵,一支来自境外的雇佣兵!

想必另一端莫名其妙地交火就是警方和雇佣兵了,不过很显然他们只是碰巧和警方的行动撞在了一起,从包抄的阵型来看,他们的目标正是喻墨!

不管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了什么,叶修只知道眼下自己是四面受敌了,来不及更多的思考,叶修狂奔到一开始进入的巷口,这一头喻墨的人已经跟警方打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但相比较来说还是更适合突围的地方,吴雪峰带人就守在这一头,要是自己能跟他接上头,起码能先找个地方带喻文州避避。

叶修看了一眼怀里吓得脸色惨白的男孩,心里又犯了愁,要是只要他一个人,可能还有冲出去的希望,可是他怀里还抱着喻文州,这可如何是好!

巷子那一端的交火声在狭窄的空间里隐隐传来,似乎比刚才又近了不少,一旦这两端的战线合上,叶修和喻文州就会被夹在中间,插翅难飞。

叶修寻了个墙根下废旧了很久的煤箱,把喻文州放下,小男孩骤然离了温暖的怀抱,紧紧攥住了叶修的衣角,眼睛里满是凄惶,叶修蹲下身子,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文州,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去拿一些东西,很快就回来。”

“我……”喻文州一听叶修要走,脸色就更白了,他嚅嗫道:“可是……”

“就一会儿,好文州,”叶修疼惜地摸摸男孩的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纵然千百般不愿意,喻文州还是松开了手,大概是因为他对叶修抱以无限的信任,便强迫自己放下恐惧的本能:“好……老师,我在这里等你……”

叶修没再说话,俯身亲了亲男孩的额头,转身疾步离开,喻文州扒拉着煤箱看着青年的身影隐没在夜色里,眼里有水光在打转。

叶修顶着乱飞的子弹穿过了喻墨手下那群亡命之徒的火力线,在一堵只剩下一半的断墙后面找到了吴雪峰。

“快!有防弹衣吗!给我几件!还有枪!”周围声音过于嘈杂巨大,叶修不得不贴着吴雪峰的耳朵吼道。

吴雪峰一枪打掉一个在对面露头的毒贩,随手把脚边的防弹衣抓着扔给他,又扔给他两支枪。

叶修接住东西转身就走,吴雪峰不明所以地喊道:“你这还去哪!赶紧蹲下!靠这帮人估计知道自己出不去了,都不要命了!”

叶修心里着急,顾不上答话,看着对面的火力小了点,就毫不犹豫地冲出断墙,直向巷口奔去。

一片混乱中大伙都没能注意到,在叶修背对的方向,一个人探出了半边身子,手里的枪口直直指向了他。

那一声枪响在枪声密集的背景音下显得那么普通,泛善可陈,叶修却真正从物理意义上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心口一凉。

“叶修!……”

吴雪峰惊恐的吼声还没传到耳边就渐渐小了下去,连天上的火光都在慢慢变得黯淡。

我赶时间,文州还在等着我呢,叶修想。

他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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