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象

想要亲手为你加冕为王

【喻邱叶】复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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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4)



说来奇怪,这种承认自己卑鄙的心情,固然不免使人痛苦,同时却又使人快乐而心安。——列夫托尔斯泰《复活》



10

邱非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上摊放的一堆报表和审计报告,点了一支烟,向后仰坐在椅子里,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有路过的同事看到不由笑道:“邱非啊,你这架势,越来越像叶神了。”

邱非笑笑没接话,依旧翻看桌上的材料,他看的很是仔细,这种繁琐无趣的东西却连一行一字都不放过。

同事顺着他的视线瞅了一眼,有些惊讶:“你这在干什么?这是……经侦的事吧?你该不会想转去经侦科?”

“那让前辈知道了,他得骂死我,”邱非在烟灰缸边缘磕了磕烟灰,提到叶修,他惯来有些严肃的表情柔和起来,眼角眉梢都浮现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我就看看,觉得挺有意思的。”

同事打着趣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邱非的笑容,他慢慢蹙起眉,盯着桌上的一份份报表陷入沉思。

这些材料都是关于蓝雨的,从四年前起家,到壮大,再到现在立于F城业界之巅,蓝雨的发展不可不谓神速,仅从一个运输公司起步,便能发展到现在涉及到运输、地产、娱乐、餐饮等多个领域的综合性商业集团,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蓝雨当家人的手段由此可见一斑。

从这些文件上看,蓝雨没有任务问题,不但没有税务上的不良记录,商业往来也是信誉良好,还有不少长期合作的慈善机构,可以说是业界良心和楷模了,要是那些个大公司都像蓝雨这样,商务局的人早就该下岗了。

但是邱非却觉得不对劲。

或者说,他质疑蓝雨所表现出来的完美。

叶修常常跟他说,做刑侦这一行,需要的是证据,但又不能局限于证据,要具备充足的经验,但又不能被经验束缚住手脚。

这句话邱非一直牢牢记得,却也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叶修站在背后的情况下,独自一人面对“没有证据又超出经验”的事情来。

他有的,只是那份对叶修的牵挂和对危险的直觉。

如果前辈在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邱非叹了口气,把烟掐了——虽然叶修自己是个老烟鬼,却不允许他多抽烟——尽可能快地继续翻看这些无聊的文件。

等等,邱非忽然用余光捕捉到了一段话,他连忙把刚翻过去的那页又翻了回来。

那是蓝雨旗下的一条运输链资产表,商务局的人在下面做了个审批结果简报。

引起邱非注意的是,蓝雨作为F城的龙头产业,这条运输链却十分不合理地偏重于隔壁省的G城,甚至于几乎垄断了整个G城的大宗货物运输。

这种现象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的确有不少公司在对外发展的过程中,会选择先行打下一片基业来为后续的发展做准备。

但是邱非却突然想起来,局里的老一辈都缄口不提的那个让叶修重伤差点丧命的任务,地点就是在G城。

那也是叶修后来三番五次地前去,又无比失落地回来的地方。



11

地下室总是潮湿而冷暗的,虽然还很新,但是昨天下了一天的大雨,贴墙而行的水管难免要引些地面上的水下来,时间久了,也滴滴答答地聚了一摊,把本来就因返潮而颜色格外深的水泥地面洇成了灰黑色,偶有细小的沙石被砸下来的水珠打的蹦蹦跳跳。

叶修就侧倒在地下室的中间,一身的淤泥与血都干了,模样已经不足以用狼狈来形容。他双手被麻绳反剪在身后,本来于他而言不是什么难挣脱的,但是喻文州叫人收走了他身上的所有装备,而且失血和高烧也使他浑身乏力,现在别说挣开绳索了,连动动手指都很难。

冷,疼,这是叶修此时此刻唯二的感受。

昨天那场雨把他淋了个透,和着泥和血硬生生地在身上焐干了,寒气透进了骨子里,每一个毛孔都在寒冷和高热间痛苦地挣扎,连带着旧伤也在隐隐作痛。

叶修睁着眼,半天都不眨一下,意识却是模糊的,有时候他能清楚地听见他水滴落下拍打地面的空洞声音,有时候他会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叫他老师。

那还是幼年时喻文州的声音,糯糯的,像刚出笼的点心,满是温暖与美好。

他仿佛看到小男孩冲着自己仰起脸,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眉眼弯弯地笑:“老师。”

于是叶修也笑起来,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吐出微不可闻的两个字:“文州……”

大概那声音过于嘶哑粗粝,甫一出口,幻像便破灭了,存留的依旧是冰冷的水泥地和空泛的水声。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喻文州没有来过,也没有让其他人来,似乎是已经将他遗忘了,或者,打算就这样让他死在这里。

他唯一留给自己老师的慈悲是让人在地下室留了盏灯,好歹没有让叶修连个精神上的盼头都没有。

那一枪打成了贯穿伤,子弹没停留在身体里,好处是减少了感染的几率,坏处则是加倍的疼痛和失血。

他的枪法还是我教的呢,叶修恍惚地想。

尽管现在叶修的脑子已经快变成了一团浆糊,但他还是从短暂的几分钟接触中察觉了些许端倪:那个他没能带走的男孩似乎独自经历了很多事情……并且对自己恨之入骨。

在他缺席的十二年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自己真的就要折在这里了吗?

叶修在昏昏沉沉中胡思乱想着,地下室的门终于开了,带着特有潮湿气息的空气涌进来,让男人奋力睁开了眼,他艰难地仰起头来,却在分辨出来人的那一瞬间再度垂落下去,眼里最后那一点点星芒似乎也随之陨落了。

不是喻文州,而是他身后的那个青年。

黄少天有点好奇地蹲了下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叶修,发现他没反应,又快速地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啧了一声。

好家伙,伤的不轻,烧的烫手,再来迟一点没准就得直接收尸了。

Boss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黄少天扯着叶修身后的绳子把人拽了起来,有些无奈地想。

放在平时,这般处理就是明摆着是想要这个人的命,那么黄少天来提人的时候少不了动些手段,叫人吃点苦——就像喻昱那样,可这回走之前喻文州却又特意嘱咐让自己把人完整地带过去,这就是叫他好生伺候别动私刑的意思。

这都叫什么事啊,黄少天无比纠结,但还是没动手,转头喊门边的郑轩来搭手把叶修抬出去。

“文……州……”突然被牵动的伤口叫人疼的眼前发黑,叶修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钉笼里滚了一圈,在痛苦中吐出支离破碎的音节。

黄少天僵了一下,和一边的郑轩面面相觑。



12

喻文州少见地没有去公司里,反而坐在客厅沙发上,翻阅着手里的一份文档。即便是在自己的别墅里,他也依然整齐地穿着衬衫和西裤,扣子解了一粒,袖子卷到了手肘处,流出线条优美的小臂,上下都散发着禁欲的性感。

跟喻文州打过交道的人几乎都会感叹他的理智和冷静,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情况,无论是危机还是惊喜,他永远都是不动声色的淡然一笑,不疾不徐地处理,很难想象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怎么会有这般超脱寻常的心智,更无从得知他究竟是如何历练出来的。

所以敌人视他为怪物,常人视他为天才。

只有喻文州自己知道,所有的面具都不会是与生俱来的,而且只有在尚且柔软的时候被伤的体无完肤,才能形成最为坚不可摧的外壳。

分别之后,前六年的时间里他给了叶修多少最为极致的爱与思念,那么后来的日子里就凝练成了多少极致的恨,像一根根针一把把刀,指向了那个他最为尊敬和深爱的人。

他的老师。

也是他的背叛者。

客厅里很安静,别墅里的佣人都知道喻文州喜静,他在家时便不会打扰,这时候都躲在他们自己的屋子里,所以偌大的客厅只有喻文州一个人,安静中又透出了丝许清冷。

直到屋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别墅的大门被打开,无线电里有手下通知说,黄少回来了。

喻文州慢慢合上手里的文档,闭上了眼,直到正门被人推开。

“Boss……这……要不换个地方?”黄少天有些迟疑地站在门口往里张望道。屋子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还是喻文州最喜欢的花色,叶修这一身血污和泥泞势必会染上去,而喻文州又是个素来不能忍受脏污的人。

喻文州睁开眼,凝视着半倚在黄少天身上的男人:“不用了,带进来吧。”

黄少天唔了一声,把人放到了沙发围成的空地上:“Boss,需要什么东西吗?”

“不需要,你先出去吧,委屈一下大家,在外面等一会儿。”喻文州放下文档,站起身来。

黄少天再度好奇地多看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两眼,自从他出现之后,喻文州就破了不少例,这一会儿就发生两次——比如,允许地毯被弄脏,也是第一次将黄少天屏蔽在了谈话之外——不过他虽然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多问,便招呼其他人出去了。

叶修一直在浑浑噩噩中沉浮,意识也是断断续续的,他隐约知道自己被从地下室带了出来,然后穿过了一大片草地之类的室外场地,为了避免日光刺激,来提他的青年还用手替他挡了挡光线,然后上车颠簸了很久……直到听见喻文州的声音,他才勉强睁开了眼,把有些涣散的视线集中了起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青年的身上。

而喻文州也在低头凝视着他。

时间将当年萌芽般的少年铸刻成了夏阳下最美好的模样,他的身形抽长了,眉眼也长开了,嘴角依旧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担得起叹一句俊美,一眼便是风华正茂。

叶修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已经看不懂面前的人了,即使那双眼睛并未改变,但是透出的感情却是令他感到陌生,甚至是危险的。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叶修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先动的是喻文州,他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方帕,上前两步,在叶修面前蹲下,小心地擦拭男人满是冷汗和血污的脸颊,那动作轻柔极了,也丝毫不介意昂贵的手帕被弄得面目全非。

“文州,你……”叶修没力气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只能用额角抵着地面,略转过来看着青年平静而神情专注的脸。

他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间却又无从开口,他跟喻文州的关系,是要从十二年前他没能应诺的离开开始,还是要从一天前猝不及防的一枪继续呢?叶修不知道,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老师,好久不见,”喻文州笑笑,将手帕扔在一边,又把叶修长的有点扎眼睛的刘海撩开,他凝望着男人的眼睛微笑,“或者,你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不是叶秋,而是你的真名。”

叶修一僵,霎时间怔住了,多有躲闪地移开了视线。

他并非不想把一切告诉喻文州,也并非惧怕承担阐明真相的后果,他怕的是喻文州太过聪慧,早已知道了一切,让他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可这时机着实不对,故事又曲折冗长,让他如何三言两语便能说完。

“叶修。”半晌后,叶修才低声道。

“叶,修,”喻文州眯起眼睛,拿指腹轻轻在男人脸颊与颈项上搓揉,“是修身养性的修吗?”

“嗯……”

“好名字,”喻文州轻笑,落在叶修眼中却格外刺耳,高热又不合时宜地向他袭来,让他经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过喻文州接下来的话才让他心都凉了下去:“可十几年前,你杀了我父亲,又放火烧了我的家,这种事情可不怎么修身养性。”

“文州,我……啊!——”叶修闻言挣动起来,似欲解释,却不想喻文州直接出手摁在他的枪伤上,疼痛和黑暗如潮水般蔓延上来,就那么几秒叶修几乎失去了意识。

“老师,你在发烧,身上还有伤,不要乱动。”喻文州温声道,他挑开叶修满是干涸泥块的外衣,黏在皮肤上扯动又让叶修抖了抖,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来。

青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伤口周围按压,他用力不小,黑红色的血渗破血痂淌了出来,粘在他的指尖上,他也不甚在意,反而继续向中心探去:“然后你说要带我走,最后却把我一个人丢在巷子里,再也没有回来。”

 血痂被硬生生撕开,手指刺进血肉里,顺着子弹打出来的切面一路向里,好不容易连接上的组织被再度撕裂,血肉攀附上来,挤压碾动中发出粘稠的声响,与此同时的是鲜血止不住地向外涌出。

叶修疼的面色惨白,冷汗浮了一身,却又因为过于虚弱而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从喉中滚出喑哑而苦痛的气音。

“很疼吗?”喻文州轻轻地说,用空出来的手拂去叶修脸边滚落的汗珠,“可是疼才意味着活着,你说是吗,老师?”

他用力将右手往前一送,伤口无法承受地向两边破开,竟然让他足足探进去半个手掌。

叶修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惨叫,眼珠微微上翻,随即慢慢合上——是生生疼得昏厥了过去。

“看着你这么疼,我才能觉得我还是活着的。”喻文州垂着眼喃喃道,他抽出手,四指上鲜血淋漓,连同他眼底的泪,在空气中微微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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