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叶】禁止入内（44）
【禁止入内】（44）
叶修沉着脸在漆黑的主屏幕上输出了一张Y市的卫星地图。
“一队的留下，其他人出去。”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命令，瞬间所有人几乎都是一愣，继而面面相觑，但是很快大家便通过先前那个“设立调查组”命令对当下情形醒悟了几分——系统里有鬼，而叶修显然对此有所顾忌。
没有什么异议和质疑，技术人员和其他部门的刑警三三两两起身离开了总控大厅。
苏沐橙和黄少天也一个转身，一个从操作台前站起来，准备汇入“外人”的行列里。
“沐橙和少天留下。”
叶修头也不抬，却对周围的动静了如指掌，在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迈出一步作前开了口，两人皆是一僵，相对看了一眼，又重新回到了原处。
片刻之后，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了一队的队员和被点名的苏沐橙和黄少天。
叶修转过身来，双手撑在身后的台面上，缓缓地扫了一圈。
“我能相信你们吗？”
说这话的人表情很沉重，这句话也很沉重。世上再重的东西大抵也不过如此，巨石只能压垮脊骨，而信任能压垮灵魂。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叶修，没有人说话，但是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靠拢了脚跟，眼神表达的很明白：可以。
叶修点点头，用密钥打开一个多重加密的网页，一系列红的黄的小点呼啦啦地爬上了卫星地图，像是不小心打翻了油漆罐，溅的到处都是。
这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张坐标图都要详细，关于奈何的各级据点、武装程度，甚至连可能的人员都做出了标注，右列跳出一个边栏来，一张张附着个人信息的照片依次向上滚动着。
包括他们见过的，没见过的，已经端掉的和从未知晓的。
在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张图的时候，叶修又转了过来，他摸了摸口袋，顺出一支烟，叼在嘴上点着了。
男人的眉眼间有着几分憔悴，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杀伐果断。
“不是想故意隐瞒大家，但是这个计划十分重要，所以保密级别很高，知道的人也是越少越好。”叶修吐了口烟，视线被烟雾阻隔，一时看不真切。
“奈落计划吗？”黄少天喃喃问道。
叶修点了点头：“这是一系列针对打击清剿奈何的行动计划，统称奈落计划，魔术师，是一名极为出色的刑警，也是我们安插到奈何的卧底，你们现在所看到的信息，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他。”
他顿了顿，声音喑哑了几分：“但他并不是周泽楷。”
没有人说话，空荡荡的总控大厅里只有轻微的机器运转时散热箱发出的风声，以及不时伴随着金属钝响的凄厉呼喊。
叶修微不可见地抖了抖，烟灰掉下来一截，飘飘洒洒地散落在空气里，像极了那个俊美青年的命运，灰色过，灼热过，最后湮灭，无处可寻。
“奈何失去了极乐阁和三生门，相当于断了他们的财路，怪不得他们疯狗乱咬人，本来是打算经过一段时间整备后再推进下一个行动，现在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我要从现在开始，全面剿灭奈何，毁掉它剩下的据点，对相关人员实施抓捕，抓不到活的就杀掉，魔术师自己现在要面对太多的眼睛，可能很难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大的帮助了，后面的全是攻坚战，是我们的正面战场，大家后要做好准备，”血丝渐渐覆上叶修的眼睛，“注意警务系统里有鬼，虽然是个小鬼，但是也要提防他咬人，以后不要单独执行任务，对任何事情任何话都三思而后行，遇到异常情况立刻打报告，都明白了吗？”
“明白！”
叶修在台面上摁灭了烟头：“好，开始吧。”
“那周泽楷呢？”方锐忍不住问道。
叶修露出了一个几近茫然的神情来。
周泽楷，他念到这个名字，竟觉得无比陌生，明明他们前日还见过，却又好像已经想不起他的模样来了。
叶修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累极了，从唇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微弱而无助：“救不了，太迟了。”
王杰希的声音恰在此时响了起来，大概是因为他离周泽楷较远，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叶修一愣，猛地转过身去，一股冰冷的不祥预感像手一样扼住了他的咽喉。
周泽楷从刑架上被放了下来，绵软无力的身子不足以支撑他站起来，只能摔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惊起一片尘埃。
王杰希面无表情地在医疗箱里挑挑拣拣，他那医疗箱让见了的人都不由发出一声惊叹——近百个大小相同的方格里整齐摆列着一支支药剂管，每个的外形都完全相同，除去间或有药剂本身色泽不同的，是清一水的透明液体，管外也没有任何标识，一切全凭王杰希那双眼睛来辨识。
他半晌才上前，随手把撕开的注射器包装袋扔在一边，蹲下身子，将一针吐真剂推入了周泽楷的小臂。
青年还没从骨裂的疼痛中缓过来，对药物几乎毫无抵抗力，不一会儿就能看出他的眼神开始涣散，那黑的过分的瞳仁像是同心万花筒，一会儿剧缩，一会儿又无声无息地放大，这是周泽楷在清醒与混沌之间徘徊，药效和他残存无几的理智在进行最后的拉锯战。
他趴在地上，满是血污的侧脸贴着地，眼睛正对上王杰希，他那变换不断的瞳孔在越来越短的清醒里认出了眼前的人——这个真正的魔术师——随即那一丝清明又很快被更大的茫然冲垮，但是王杰希还是捕捉到了那个瞬间的异样，却依然不明白周泽楷究竟是想表达什么。
药效终于完全发挥出来了，周泽楷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琥珀色的晶状体几乎看不见，只有边缘依旧有着细小的收缩波动。
王杰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准备开口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知道周泽楷什么都答不上来——然后一段时间后再给他加一针，那一针里他会混入一剂致命的DE37，药剂管都已经在方才准备时夹在了指间，它会在一段时间的作用后让周泽楷无声无息地死于脑血管破裂，没有任何痛苦地离开人世。王杰希知道这不该是他做的，但是他也不能再看周泽楷这般遭受折磨了，对普通人而言是残忍的死亡，对于现在的青年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可是变故总是令人猝不及防，正当王杰希要开口时，何启冷冷的声音先一步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周泽楷，魔术师真的是你吗？”
恍若惊雷，王杰希头皮一炸，瞳孔剧缩，几乎要按捺不住地想要夺路而逃，刚收回来的手指不自觉地蜷动了一下，他强作镇定地看着周泽楷，心里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何启果然仍有所怀疑，居然会亲自审问，但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
周泽楷被药物控制，神志不清，怕是会直接把他供出来。
王杰希在巨大的恐惧中生出了丝许酸涩与无奈，他认命般地想，果然卧底还是不能做到全身而退吗？他到底，还是要在这个肮脏的地方结束自己尚还年轻的生命。
周泽楷微微地扬了扬头，半张开嘴，鲜血在声音之前先漫出来些许，似乎在注定这个话题的血腥味。
“我……”混杂着血泡的嘶哑嗓音被冷暗的空气戳破了音，也在王杰希心里戳了个窟窿。
他努力把头仰得更高了点，本已沾满斑驳血迹的手指却发狠地握紧了，王杰希有些惊异地发现，他的瞳孔似乎在强行缩小，并试图将散了的视线聚上焦来。
时间过得是那么漫长，分秒都延长成了原来的十倍，王杰希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过于喧嚣，吵得自己头晕目眩，却还得拼命压制着以防止别人听到。
周泽楷再度张开口，下唇有个明显的齿痕，渗出的血色混在血污里无法辨识，但是其凶狠程度却仍能窥得一二，他像是拼尽了所有的气力，把自己所有求不得又忘不掉的苦痛都用上，才把这两个字吐出来：
“……是……我。”
凝固的空气流动起来了，窒息感也随之散去，氧气重新涌进肺腑，带来如获新生的滋味。周泽楷却再也撑不住了，他垂下头，鸦羽般的长睫冷极了似的颤动，瞳孔再度放大，翻腾而上的药效彻底击毁了他的理智。现在的他，已经再也无法说谎了。
何启啧了一声，听不出喜怒来，再问的问题却只是重复上一轮的了，得到的自然也是一句不知道。
王杰希浑身一松，惊觉自己已经汗湿了后背，他顿了一下，又再度把手伸进了药箱，开始挑拣下一次用药。起承转合自然地像是本应如此，谁也不知道小小方寸之间刚平息了一场骇人的风浪。他垂着眼又撕开了一支注射器，另取了几支药剂管，而那支致命的药剂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指间滑下，在翻转手腕间换上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药剂管，但是其作用却已经由死换成了生。
王希杰突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并以最快的速度在脑中构建了可能实行的方案。
周泽楷前后算一块救了他三回，若他还能下得去手或者置之不理，怕不仅是忘恩负义，更有恩将仇报之嫌了。
这回，他要救下周泽楷。
“老大！”包子惊呼一声：“你没事吧？！”
叶修神色惨白地跌坐在椅子里，气息不稳，手脚冰凉，黄少天赶紧过来上下检查了下，发现他只是过度紧张，便让乔一帆去一边的饮水机上给他打了杯热水。
温热的水从喉管下去，好像把那颗悬着的心也冲进了胸膛里，叶修缓过了劲，仍觉得十分后怕，浑身僵硬的难以动弹。
他比谁都清楚方才王杰希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倘若周泽楷没有拼死圆了这个谎，那王杰希恐怕现在已经被一颗子弹放倒了。叶修曾经无数次梦见过，以至于有恍惚时会把它当做已经发生的真实事件：王杰希冲他挥手，心口一片中弹后留下的血渍已经干涸成了黑色，青年的眼睛里有留恋，但更多的是坦然，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夹杂在水汽里，缥缥缈渺——“奈何已经消灭了，我没有辜负所望，死得其所，也算是能安心了。”说完这话，王杰希便扭头走远，叶修想说一句话，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想追上去，却迈不动步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杰希走上一座端庄古朴的长桥，身影渐渐消融在对岸氤氲的白雾里，再也看不见。
忘川水，奈何桥，生死一别，阴阳两隔。
叶修有些出神地看着屏幕上飞速变化的信号点，那是安文逸在调试数据库，为接下来的行动搭建加密通讯，窃听器还在尽职尽责地实时传输回地下室的动静，带着回声的说话声，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一切似乎都离他那么远，却又好像发生在他的心头，生疼生疼。
他记得自己在审讯室问过周泽楷：你有什么是真的吗？
彼时的周泽楷灰白着一张脸，低下了头，没有辩驳，甚至没有应答。
叶修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怨恨过他，怨恨他招惹自己以至于逼走了喻文州，怨恨他伤了韩文清，差点害了后者的性命，怨恨他手上沾了那么多无辜人的血。周泽楷就像是他心上的刺，不动还好，一动便撕心裂肺。
这个长在淤泥里的青年曾经把一颗真心小心翼翼地捧在他面前，他却因黑白殊途将其一棍子打死，怀疑他，指责他，把他推回了尽力爬出来的深渊里。
那株艰难盛开的花没有了赏看之人，便孤零零地在黑暗中凋零了。
刑讯进入了死局，不管再问什么，周泽楷只有颠来倒去的一句不知道。
何启的眉毛快拧在一起打成结了，情况明明不对，可他又想不出哪里不对——既然周泽楷真的是魔术师，为何会对自己身后的计划一无所知，如果他不是，那吐真剂下他为什么还会承认。范旭心火上头又过来狠狠踹了周泽楷两脚，王杰希则不动声色地在这之后又加了一针吐真剂，只是这一针里他混入了一点毒品的提纯物，作为中草堂的堂主，王杰希对所有的毒品反应自然了如指掌，他知道有一些东西会有致幻、降低血压和舒缓心跳的作用，医学上有时会用作麻醉剂的配方成分，一定量之上会给人带来死亡的错觉。他私下里提纯过不少，以备不时之需，不想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就以周泽楷现在的重伤状况，一点点就足够他“死”去。
那丁点的麻醉作用舒缓了疼痛，竟然让周泽楷在这绝境里再次挣出些许清明来，他大概知道自己不能再活着出去了，拿压在心底痛久了又念久了的心思努力撑起脑袋，用断裂的手肘在地上往前勉力爬了两步，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把一边的王杰希都吓了一跳。
周泽楷看不清人，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还有绰绰重影，他勉强找到了江波涛所在的位置，抬起头，如蚊蝇般的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央求。
“江，对……不起……”
江波涛一怔。
周泽楷并不知道，他看着的他以为是真人的那个影子其实是虚幻的，真实中不过是一面冷冰冰的墙壁，而江波涛站在仅仅两尺之外的地方。
可是他一直在错过。
“原谅……我。”
江波涛刚恢复常态的眼眶蓦然又红了，他明白了，这不是对他说的话，而是对叶修说的，周泽楷对他没有什么亏欠的，没有对不起，更谈不上原谅，这般如此，怕是希望自己能够把这句话带给叶修。
周泽楷在狰狞的血色里露出个卸下一切的微笑来，那么轻微，像是风中的烛火，一息即灭，然后青年无声地瘫在了地上，慢慢合上了眼，他的呼吸、心跳，都在风中随着火光的熄灭渐渐变轻、变小，最后几乎归于寂静。
声波那端，叶修终于无可抑制地呜咽了一声，他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让眼底的泪流出来。
小周，你怎么就这么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