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象

【禁止入内】（22）

 

 

这个时间点的住院部静悄悄的，偶尔会有巡夜的护士走过，安静里又显出了几分压抑。一般医院是不许晚上探病的，但警大附院不太一样，尤其是对特护病房，这里一般都是受工伤的警察住院治疗的地方，免不了有像叶修当时那样病房办公的，所以24小时都允许进入，只是检查更为严格。

叶修上到七层，电梯口的值班警卫认识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就直接放他过去了，病房区玻璃门外的前台坐着值班的小护士，看到叶修过来连忙站了起来，“叶队，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小周，”叶修扬起下巴指了指手里的盒子，“今天他生日。”

“哎呀，”小护士捂住嘴，“今天周警官生日呀，我们都不知道，查房时他也什么都没说，”小护士刷开门，替叶修打开，拉住门把手冲叶修直眨眼，“还是叶队上心，队里人的生日都记得。”

这句赞扬让叶修不由得有点心虚，道了声谢就急忙往周泽楷的病房走去。

到了门口，叶修腾不出手敲门，干脆俯下身子拿胳膊肘压动把手，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没有人，床上被子半掀着，配套的卫生间里传出隐隐的水声。

叶修松了口气，还好周泽楷还没睡，他把蛋糕放在床头柜上，四下看了看，除了医院的固定设备，当真是什么都没有。叶修没来由的心酸了一下，心想若不是他无意中看到了周泽楷的简介知道了他的生日，这小子就准备这么悄无声息地把这一天给过了。

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地点，孤单而寂寞。

医院是中央空凋集中供热，房间里暖和得有点过分，叶修一路走过来出了点薄汗，被这么一烘更加受不了了，他脱去外面的薄羽绒服搭在椅子背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拉链线衫，袖子被捋到小臂上方，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曲线。

干等着有些无聊，叶修想了想，干脆把蛋糕盒拆了，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床头，然后拿起蜡烛。

他到底没舍得破坏奶油装饰，就点了支蜡烛滴了点蜡油在纸托盘上，然后把剩下的蜡烛一根根黏了上去，再依次点着，一并放在蛋糕边。

叶修听着卫生间里面的动静，估摸着周泽楷要洗漱完了，便关了灯，蹑手蹑脚地走回来倚在墙边，想着要给周泽楷一个惊喜。一时间屋里一片安静，只有跳动的烛火在墙壁和屋顶上映出的团团摇晃的光晕，柔和温暖，却又是如此虚幻。

 

 

喻文州把车停在了路边上，四下看看确认不会挡到其他车辆通过才熄火下了车，外面风凉，他也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沿街的商店还开着门，卖些探病用的礼品瓜果之类的东西，喻文州经过时踌躇了一下，他想今天毕竟是周泽楷的生日，后者又是叶修要共事的伙伴，这次还是行动中受的伤，便挑了个果篮，又想了想，让店家添了张写着生日快乐的卡片放在里面，结完账才拎着东西进了医院。

他从黑暗的街道上走进亮着灯光的大厅，可这时的喻文州并不知道，他走向的不是光明，而是让他坠入黑暗的深渊。

而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叶修也曾无数次憎恶自己的愚钝与缄口，要是他能多对喻文州有所关怀，可能就能从蛛丝马迹里察觉到他那时矛盾而隐忍的心态，要是他再多为他们共同的未来深入一步作想，可能就不会让喻文州在日后承受那么多原本不应属于他的痛苦。

但那都是回想当初时的后悔与懊丧罢了，是为当初的过错与懦弱勾画的虚无幻境，藉以此减轻内心的愧疚与痛楚。

 

 

周泽楷走出卫生间时一愣，他还在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手就僵在了耳边。由于伤口还没痊愈拆线，绷带也没解，他只能简单擦了下身子，耽误的时间久了点，没想到这一会儿外面竟然变了样。

烛光映出旁边蛋糕的模样，小企鹅仿佛在啾啾叫着向他走来，白色的奶油被镀上了一层浅黄色，顺滑透明的蓝莓酱反射出星点烛火，看起来真的像是海上的粼粼波光，稍远点叶修正含笑看着他，烛光落在他的眼里，比星辰大海更让人心跳加速。

“小周，生日快乐呀！快来吹蜡烛，不然一会儿要烧没了！”

周泽楷依旧愣愣地站在那儿，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蛋糕。

“快来啊！”叶修催促道，周泽楷依然不动。

叶修无奈，眼见蜡烛已经燃去一半了，就起身轻轻拉住周泽楷没伤的胳膊，把近乎木然的人拉到床边来，“快吹蜡烛，许个愿吧！今天你是寿星你最大，许什么愿老天都会答应你的。”

周泽楷垂下眼睛。

烛光打在他的脸上、脖颈上、手上，从毛孔里渗进去，顺着血管缓缓流动，温暖照亮着这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藏在暗处躁动着的隐秘心思如干草遇火，哔哔剥剥地燃了起来，升腾起冲天的烈焰。

周泽楷似乎笑了，又似乎并没有，他从未想过原来快乐到了极致跟痛苦并无区别，像是心脏被攥紧了，他喘不过气来挣不动逃不脱，只能任由这过于激烈的情感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自己的躯干，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眼前的这个男人。

拯救了他，温暖了他，让他尝到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让他恢复成了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能和你在一起，如果真的能够实现它，哪怕只是短暂的几天，我愿拿一切去做交换，包括的我的性命。

叶修发现了周泽楷异样的沉默，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他又哭了，他赶紧侧过身去捧周泽楷的脸，“小周？小周？”

周泽楷抬起眼，眼里翻涌着的滔天巨浪瞬间击中了叶修，在这么短的距离里躲都躲不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周泽楷会露出那样的神情，明明是笑着的眼睛，其中却汹涌着那么多悲伤那么多苦痛，又是那么深情似海。

叶修这一个愣神就错失掉了一切先机，命运的洪流卷携而过，谁都不能站住脚跟。

周泽楷前倾身子吻住了他。

这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青年扔掉手里的毛巾揽住男人的肩膀，以温柔却又坚定不移地姿态将后者压到了床上，舌尖撬开没有刻意咬合的齿关，品尝他爱恋的人的味道，这比奶油更加顺滑绵软，比蜂蜜还要香腻甜蜜。他勾上叶修安静伏在口腔里的舌头，耐心划过粗糙的舌面，搅弄舌下光滑细密的神经，然后像渴久了的人一般将泌出的唾液全部吞下，又再次缠绕上来卷弄着邀请与之共舞。

叶修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周泽楷做了什么，他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伸手就把周泽楷推开，好巧不巧地正按在青年受伤的肩膀上，力道不算太小。周泽楷没出声，身子却忍不住猛地抖了一下，两人唇齿分离开来，带着说不清的暧昧水光，叶修看着周泽楷瞬间变白的脸便惊慌起来，大脑未经思考，内疚跑在指责之前先表达了出来，“小周！你没事吧！碰哪儿了？伤口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周泽楷拿没受伤的胳膊撑起身子，摇了摇头，两人一时竟都无言，房间陷入尴尬的沉默里。

一边无人问津的蜡烛跳了跳，终是一根根逐渐熄灭了，光线越来越暗，最终黑暗将他们完全包覆起来，也将这触犯了多重禁忌的情感隔绝了一切世人的目光。

“喜欢前辈，”周泽楷有些艰难地开口道，黑暗里他看不清叶修的表情，虽有却无的掩饰反而给了他说出自己心声的勇气，“我真的，很喜欢前辈。”

叶修不说话。这是第二次周泽楷说喜欢他，他原本就因无法给予回应而心怀愧疚之意，加上青年强压着颤抖的声音和近乎卑微的语调，更让他放弃了强行推开青年的念头。叶修凝视着因为眼睛适应了黑暗而又逐渐清晰起来的青年的面孔，心里五味杂陈，格外不是个滋味。

“我知道，前辈，不会跟我在一起，”周泽楷似乎下定决心要把想说的一切都吐出来，他压抑了太久，这份感情像是块巨石，时时刻刻压在他的心上，让他步履维艰。“但是，我控制不住，前辈，”他低下头来，用牙齿轻轻咬住叶修的线衫拉链，一鼓作气拉了下来，露出男人白皙却又伤痕累累的胸膛，“我控制不住。”

“小周！”叶修小声惊叫了一声，却只是微微挣动了下，有上一次的莽行，他不敢再用力推开他。

“我对不起前辈，”周泽楷嘴唇贴着叶修的锁骨，慢慢向下移动，嘴里低声喃喃，“我害前辈受了伤，我……”

他顿了顿，终究把那句“我欺骗了你”给咽了回去。

叶修呼吸急促了起来，双手无措地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摆动，“那个小周啊，这不怪你，真不……”

“怪我，都是因为我。”

周泽楷顺着胸膛准确地找到了那个愈合不久的伤疤，虽然取弹和缝合都是从背后做的，但肺叶出血流到了前胸腔，胸口也做了开胸引流手术，疤痕不算大，但在落在周泽楷眼里像烙铁般烙在了他的心上。

他虔诚地吻着那片新生的光滑异常的皮肤，舌尖描摹出每一道纹路的走向，叶修半是因为紧张半是因为酥痒而产生的粗重呼吸回响在屋子里，听的周泽楷下腹紧收，模模糊糊中他想起了那天在瞄准镜中看到的那一场情事，那时叶修情动的模样。

你是不是也愿意为我露出那样的神情呢？周泽楷想，我不妄想占有你，也不敢染指你的身子，只要你肯因为我展露一点点那般模样，我就心满意足了，因为那是给爱人的样子，而我又那么奢望得到你的丁点爱意。

 

 

喻文州提着果篮从电梯上到七楼，配合地让警卫做完安全检查，然后往特护病房区走去。

前台的小护士看到他就笑了起来，“喻哥好，是来找叶队的吗？”

叶修养伤那段日子喻文州天天来，加上他们的关系在警务系统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一来二去医生护士都认识了他，并且对喻文州的谦和温柔大加赞赏，个别小护士私下表示，喻叶才是真爱啊，眼里看其他的谁都是灯泡。

“嗯，是，”喻文州笑笑，“请问小周在哪个病房？”

“713，”小护士看了一眼记录，又去给喻文州刷开门，“就是走廊右手边倒数第二间。”

“谢谢，辛苦了。”喻文州点点头，走了进去，很快便到了周泽楷的病房门口。

透过门上不透明的磨砂玻璃，喻文州看出里面并没有开灯，他有些疑惑地偏头去看门边的姓名牌，上面的的确确写着周泽楷。

来迟了？喻文州想，叶修是已经走了吗？不该这么快呀。周泽楷这是已经睡了？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微微向下用力。

门把手轻微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