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叶】沉罪 25
【沉罪】25 如果
“不行，你不能去。”韩文清沉着脸，一张薄薄的纸被他摔在桌上却有震山之势。
“老韩，”叶修无奈，他本意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的，但怎奈何周泽楷火速叫来了所有人，跳动的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投映在背后的墙壁上，晃动犹如魅影。
“明摆着的陷阱，但是前辈恐怕不会不去。”张新杰重新拾起信纸，对着光仔细地看。字迹甚是好看，笔锋温婉有力，光是看着就能想到持笔人良好的教养和收放自如的腕力，这权术与心术也是玩得好一手。
“为什么？因为邱非吗？邱非一定就是在他手里吗？万一不在怎么办？这跟异端审判局又有什么关系？我说那个局长吧天天捂着个脸从来都不露面，不是长得丑就肯定是个坏人！没准他自己就是个异端！”黄少天咬牙切齿。
“我们假扮你过去。”喻文州提议。
“不行。”叶修断然拒绝，上次周泽楷假扮他付出的惨痛代价让他心有余悸，何况那次算起来还只是个意外，这次却是明晃晃的刀子，叶修怎么能让人再代他受难。
“掐准了我们各自的弱点，你不会不管邱非，我们也不会不管你。”王杰希一声叹息。
“所以我必须一个人去，”叶修原先站在桌边，踱了几步靠在了墙上，抱着两臂，悠悠地看着大家，表情很淡然，甚至依旧是他那副半笑不笑的样子，他慢慢地说，冷静的像是在做一次战术分析。“我去，受到的牵制最小，也不会影响到外围对异端的作战。他想要的人是我，你们参入万一搭在里面，只能让对方的筹码越来越重，最后想让我拿命来换吗？”
“不许胡说。”喻文州低低地说。
“那我们派军围了异端审判局！”黄少天跳起来，激动地说，“让他交出邱非，不然就把那地儿推平！”
“审判者的队伍看起来是那边的人，你想让他们跟圣骑士军团正面冲突吗？”张新杰整个人都是冷冷的，“到时候外围的战乱还没解决，内战先起，且不说救不下邱非，你想过有多少圣骑士会为此丧命吗。”
“所以说嘛，我一个人去最适合，”叶修不知从哪抽出来一支手卷烟，凑在烛火上点燃，烟草味一点一点弥漫在整个办公厅里，让人觉得仿佛是一种毒药，一点一点在侵蚀掉他们心脏里的希望，留下的只是一触便不堪疼痛的地方。“我不一定救不出邱非，哥什么事情没遇到过，荣耀之战我活下来了，异端审判局也没能弄死我，还能有什么招数是我撑不下来的。”
淡淡的白色烟雾在昏暗中扭曲变形，形成一层薄薄的纱，将众人和叶修隔离开来，恍然如两世相隔。在圣骑士军团呼风唤雨的将领们感到了深深的挫败与无力，他们知道自己拦不住叶修，世上便是有这样的一种人，当他的信仰已经形成，便不管前途是荆棘碎石还是剑刃刀锋，他都会撞上去，哪怕是鲜血淋漓，哪怕是一去不返，都会义无反顾。叶修的信仰是什么，是对异端绝不退缩的战意与求胜心，是对伙伴永不背弃誓死相护的忠诚，任何一条，都足够他在这条生死路上毅然前行，只是留下背后的人再跌入思念的深渊罢了。
“后天朔日我会去赴约，届时你们要盯好城外异端的动向，他们有可能会选择在同一时段行动，”叶修拍了拍手上的烟草沫，又低下头去清理自己的衣服，“别老是担心我，当初在预备团谁教你们的骑士课程的，圣骑士是为了人的信仰与生存而战斗的，都是上将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为了一个人呼天喊地要死要活的。”
屋里静默无声，连呼吸似乎都已经成了奢望，大家静静地看着这个漫不经心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责备似的在他们听来仿佛是遗言的话语。
“别担心，我会回来的，我发誓。”
叶修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很浅的笑，眼里流转着温柔的光芒，似星辰如海，似飞笼升天。
这还是叶修第一次来到异端审判局，上一次被抬过来不算的话。高大的黑色城堡上下都散发着不可言说的冷酷和神秘，叫人看着都难受，洞开的大门像是地狱的入口，后面等候的是最为残忍的刑罚。
喻文州还是不放心，坚持带了三支小队过来守在门口。
“有事情的话立刻叫我，我会一直保持精神力状态，等你的联系。”喻文州说的语重心长，他真是怕死了叶修就这样一去不回。
叶修看着喻文州眼里掩饰不住的紧张、失落和焦躁，微微一笑，忽得伸出手来托住了喻文州的后脑，不顾他倏然瞪大的眼睛，在喻文州的额角轻吻了一下，柔声说，“放心，等我回来一起看个雨怎么样？”
喻文州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好，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城堡里的结构很简单，进入正门后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直接通往审判厅。
叶修走的很稳，不疾不徐，还饶有兴趣地四处打量，甬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便站立着值守的审判者，叶修估摸着这一条道上能有个二三十，明摆着是在告诉他不要打从里面劫人杀出来的主意。
也未必杀不出来，叶修心里小声地嘀咕。
推开审判厅的厚重石门，里面却只是在近门的墙壁上点燃了蜡烛，堪堪只照亮了长桌，高台隐没在黑暗里，只能隐约看见个轮廓。高台上站着个人，身影上能看出是披着一件宽大的披风，负着手背对着门。
光与影的交界处竖立着个巨大的十字架，烛光恰好照在囚徒的身上，然后将更为浓厚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背后。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是邱非，叶修一眼便认出来了。少年看起来憔悴不堪，头发凌乱，眼里通红，神情满是不安与焦虑，他穿着圣骑士的简服，一条绕至脑后的带子被压在唇齿间。不过看起来对方并没有打算伤他，身上没有什么用刑的痕迹，也没有使用银钉。
邱非在见到推门进来的叶修的那一瞬间剧烈地挣动起来，口中发出不明的呜咽声，坚实的木架子被他晃动得发出沉闷的声响。
“邱非！”叶修疾步向前，却又在距离十字架数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一把微微带着漂亮弧度的弯刀无声地从邱非身后的黑暗里伸了出来，架在了邱非露出的脆弱颈侧，每一寸都紧紧贴合在肌肤上，金属冰冷的光泽昭示着它是何其锋利。
那个背着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微微上前走进了叶修的视野里，他的脸上挂着温和慈祥的笑容，眼角和嘴角的弯度都恰到好处，看起来像是一张精心雕琢的假面，无可挑剔。叶修当然认的他，这是A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红衣主教大人。
“你来了，叶秋，我的孩子。”主教的声音也是温和的，隐隐还带着些笑意，就好像真的是面对一个回家的孩子，长辈发自内心的欢喜。
魔鬼的把戏。
“是叶修，好久不见啊，主教大人，如有失礼的地方还请您宽恕。”叶修无不讥讽地开口道。
“名字并不重要，不管是哪个，灵魂都是一样的。”主教完全接下了叶修的讥讽，坦然地像是利剑刺入棉花，消解的悄无声息。
“不知主教大人找我何事商谈，直接来找我不就得了，这还把邱非找来，多不合适啊。”叶修拿眼神安抚邱非，示意他不要担心，少年慢慢地安静下来，但急促的喘息还是暴露了他不甚平和的心境。
“邱非不在这，你会来么。”红衣主教轻笑。
“麻烦主教大人有事直说吧，”叶修垂眼叹息，“或者你先放邱非离开，我们慢慢谈。”
“邱非在这里可以作为一个见证人呢，见证一个伟大的时代的开端。”
叶修微微蹙起了眉，跟红衣主教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锋，后者的眼里满含笑容的繁花，其中却包藏着利刃的微光。邱非就是人质，你得听我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
“你要我做什么？”
“叶修，我需要你帮我停止这场战争，或者说，永远停止人与异端之间的战争。”主教目不转睛地看着叶修，表情很诚挚。
“哦？”叶修扬了扬眉，“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多么无谓的战争，却延续了千百年，”主教微微眯起眼，“其实是有解决的办法的。”
“我可不觉得我能做什么，这种事情不得神来安排么。”叶修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心里却顺着那个“办法”产生了一个念头，那个念头差点把他吓疯。
主教将视线移回叶修的身上，“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叶修。我不清楚你到底有多大的魅力，竟然有时连命运都能为你折服。”他拎起自己的一边袖角，慢慢摩挲镶在上面的银边，“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你居然能够活下来，并且为人类赢得了几乎不可能的胜利，随后的日子里无数最优秀的神之子都为你倾倒，还真是为神所眷顾。我原本想两年前留下你的晶核来作为你最后的华光，可你知道当我知道你又一次活下来时我的心情吗？是欣喜若狂。”主教用看不清的目光一点点仔细打量叶修，发出了一声喟叹，“我想你大概是神赐给我的，所以注定不会消亡，你会是站在我这边的人，生命将与山河一样漫长。”
“与山河一样漫长……”叶修慢慢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话，似是在无尽地回味，然后他就挑起个嘲讽的笑来，“所以你是个异端？堕化者？”
主教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手，单调的掌声回荡在审判厅里显得凄凉而诡异。
“不愧是斗神，一语中的。”主教大大方方地承认，“我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陶轩也是，你也是，什么时候异端开始流行起来冒充神职人员了？如果子民们知道他们所信奉的神使竟然是异端，恐怕要得笑死。”
“子民吗？”主教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他们不是信神，他们是信我们告诉他们的神。叶修，那我问你，你心里的神是什么？”
“不知道，我不喜欢神学，从前的课业都逃了。”叶修摊手。
主教怕也是被这样的回答给噎住了，竟然一时无语，片刻后才说道，“那你知道吗，我们从来都不曾信仰过神，相反，我们憎恨他。”
“因为我们的一次过错便要将我们堕为异端，忍受的是惊恐，面对的是死亡，家人直接放弃我们，审判局直接暗杀我们，而我们犯了什么错，不过是有了一些神认为不该有的念头罢了，而他又是那么愚蠢，敢问世上什么人没有过晦暗的想法，可大多数人都相安无事，这不公平。我年幼时因为触及嫉妒而堕化，你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年和多少力气才找到了利用晶核延缓堕化的方法吗，然而就这样我一直走到了这个位置，神却从未惩罚过我，而是惩罚当初的孩子！”
叶修沉默，他触及到了一个人心中最黑暗的地方，这种感觉他不喜欢，更糟糕的是，主教所说的都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但是如果我们萌生一种新的念头，我们便可以颠覆这个世界所有的痛苦与不和谐。让异端走上神坛便是了，异端拥有人类所不及的生命与战力，更适合作为神的宠儿不是吗？”
“你想把所有人都变成异端吗？”叶修沉着脸问。
“用不着所有，叶修，可能你并没有想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对异端产生抗拒。”主教指了指邱非的身后，那个隐在黑暗中的人影，银灰色的斗篷一角露在烛光下，显露了他作为异端审判局局长的身份，“我遇上了个好孩子，他的话我记忆犹新——‘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让自己更强’”叶修挑了挑眉，他看向那个方向，但是他看不见那个人。
“异端无疑是比人类更为强大，试想没有了阶级与权力的干涉，不再有出身和金钱的约束，没有了战争，也没有了杀戮，这样的世界不是更美好吗？”主教的声音开始充满了魅惑与憧憬，“只要你愿意站在我这边，说服各圣骑士军团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让异端进城来，我便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然后我们一起重塑这个世界的神坛。”
“听起来很动人，差点就动心了，”叶修笑了笑，“放异端进城，然后将愿意变成异端的人变成异端，不愿意变成异端的人‘堕化’成异端是吗？”
“手段是必不可少的，”主教说，“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一样。”
“我拒绝，”叶修回答得很干脆，他正视主教骤然变冷的视线，“你说的对，战争很糟糕，人活着也会有很多很糟糕的事情，世界不安全也不公平，这些你说的都对。”叶修挠了挠头发，这是他说话时的习惯动作，“但是你知道吗，也许我一直过得很艰难，包括那段被异化后生不如死的日子，但是有的时候我看到我的伙伴的笑容，真的，哪怕就是一下，或者看到来酒馆喝酒的人，看到想要走上战场的圣骑士，就那么一个瞬间，我会觉得我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交换和挽留，包括我的生命。”
“我不相信神但不代表我没有自己相信的东西，也许就是我身边的人，我相信他们不会因为变成如行尸走肉般的异端而感到快乐，所以我不会站在你的那边。有些东西我们决定不了，像对于堕化的人来说我只能表示惋惜，但在我们能够做出选择的时候，我会选短暂但是温热的活法。你所做的这一切，看起来是个伟大的构想，实际上不过是想为了掩盖你自己的堕化而把整个世界一起染黑的疯狂行为罢了。”叶修明明笑的很随意，但是那份随意下却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决，令人望去便放弃了动摇它的念想。
“看来商谈失败了，”主教已经恢复原来不动声色的笑容，“这让我有点失望，叶修，我原本以为你是可以理解我的。”
“这个想法太高深，理解不了。”
“所以说手段总是必不可少的。”
主教上前几步掀起了放在长条桌上的一块黑布，露出罩着的一个托盘，上边放着一把小巧的银色匕首，和一盏盛着东西的银制高脚杯，随即又退回了高台上。
“这是堕化之血，是用你的晶核制成的，本来我想把它用在邱非的身上，后来还是觉得作为礼物送给你更合适。”主教微笑，“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你收下的话我就会让邱非离开，并不会对他做出任何伤害，你若是拒绝了，”主教脸上笑意更甚，“恐怕结局不会是你期望得到的。”
邱非闻言惊恐地睁大了眼，再一次剧烈地想要挣脱束缚，他的挣动让颈边的刀刃在皮肤上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细小裂痕，血色倾覆下来，湿了他白色的衣衫，甚是骇人。
“邱非，不要动，没关系的。”叶修居然还笑的出来，温声安慰几近崩溃的少年，他又转头向主教笑了笑，笑的很纯粹，没有什么负面的感情，“所以你商谈失败的结果就是让我再变成异端？”他顿了顿，并不等主教回答，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也是，他们如果不肯向我动手，便得接受我变成异端的事实，向你妥协。如果他们不妥协，想来也打赢不了我，自然最后还是被我所伤变成异端。一盘不会输的棋局，主教大人还真是厉害。”
“你没有选择，”主教依旧笑的彬彬有礼，温和无害，“如果你想让邱非活着的话。”
“你说的对，”叶修叹了一口气，“我没有选择。”
他走上前来，开始解左手的袖扣。
邱非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跟血水混在一起，呜呜的声音听起来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嘶吼。
他背后异端审判局的局长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根本就是一尊雕塑，从开始到现在，连拿刀的手都没有颤动过一下，分毫不差地停在最初的位置上。
叶修已经挽起了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腕，然后伸手拿起了那把银色的匕首。
匕首很漂亮，双刃，两侧都轻薄锋利，叶修将刀刃摁在手腕上，稍稍用力利落地一挥手，一根鲜亮的红线就出现在白皙的皮肤上，然后红色越来越饱满，面积越来越大，直到顺着手腕滴落下来，打在大理石地面上，一滴两滴……可是叶修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随意地扔下了匕首，端起高脚杯，把里面的异端之血浇在自己的伤口上。
“您满意了吗？能让邱非离开了吗？”叶修抬抬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冲主教扬了扬眉。
“当然，我信守承诺。在那之前我要说欢迎你，我的孩子。”主教张开了双臂，缓步从高台上往下走，看起来是想给叶修一个拥抱。
“但是主教大人，”叶修低着头，自顾自地开始往下放卷起来的袖子，“你算漏了两件事。”
主教的脚步一滞。
“第一，我的晶核里注了点东西，已经不会被异化了。”叶修抬头扬起个笑脸。
主教脸色陡变，眼神迅速飘向异端审判局的局长，架在邱非颈边的刀刃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同一时刻，那个穿着银灰色斗篷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第二，那句话其实还有后半句。”叶修慵懒地说，迈步迎上前去。
刀光和血光同时亮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