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象

【沉罪】26 温水

 

 

那一刻叶修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像他做过的那个梦，只有影像，没有声音，可是连影像的轨迹也被无限地拉长，他能看到自己慢镜头般地从腰后拔出匕首，疾跑带起的风扬起了他的斗篷，他挡在了邱非的面前，空间力凝成一道屏障护在他的身后，持着匕首的右手很稳，垂落在身边的左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叶修没有将匕首指向谁，只是一味地横在胸前摆出防卫的姿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会验证他的猜想，不过这可真是一场豪赌，拿他和邱非两个人的安危来赌自己的一个遥远的记忆。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般，直接敲打在他的耳膜上，这是他的世界里现存的唯一的声音。

然后，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你——”红衣主教满脸惊愕地低头，弯刀的尖端正好刺出了他的心口，雪亮的刃上带出了黑红色的血迹，喷薄了一地。然后主教的视野里像是所有的蜡烛在瞬间全部熄灭，他慢慢地倒下来，惊愕的表情和怒睁的眼睛凝固在脸上，厚实的披风甚至没让他的倒地发出太大的声响。异端审判局局长一刀毙命的暗杀方式果然不仅仅是震慑人心的手段，更是百炼成钢的战法。

叶修松了一口气，撤掉了血统力，他觉得有点晕，腿也有点软，但还是说出了他还没说完的话，像是为了再次证明自己的胜利，可惜主教已经永远不会再听见了。

“那句话其实还有后半句，‘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想让自己更强——然后杀掉所有的异端。’”

叶修冲着局长那张依然隐藏在帽兜阴影里的面孔微笑，“好久不见啊，莫凡。”

 

 

叶修的手指在抖，方才过分的紧张和受伤的左手让他半天才解开邱非手脚上的麻绳，也是哆嗦了很久才想起要扯去少年口中的布带。

邱非从十字架上直接倒了下来，叶修张开双臂抱住他，冲击力让两人都摔倒了地上，莫凡依旧沉默地站在一边，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叶修招呼过他之后，拉下了帽兜，摘掉了那副银灰色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同样是面无表情的脸。

这小子怎么还这样，面具摘不摘都一样……叶修腹诽。

邱非在叶修的怀里放声大哭，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叶修的前襟，本属于少年的削瘦身形在数日的囚禁里更是小了一圈，眼泪将干涸的血迹融化，结合成淡粉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在叶修的身上、手上，和叶修的血迹混在一起。

“好了，邱非，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叶修抱住怀里的少年，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从发根到发梢，温柔又有力，满满的关爱与心疼，他将脸贴在邱非湿透的小脸上，喃喃地说，“真的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邱非哭到气急，声音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只能一下又一下地喘着，却还是在拼命地摇头，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还能走吗？”叶修扶着邱非的肩膀坐起来。

邱非点点头，一直被眼泪蒙住的眼眸终于露了出来，有喜有悲地看着叶修。

叶修单手撑起身子跪着，想要站起来，失血带来的晕眩却在瞬间袭来，他不住地踉跄了一下，内心自嘲，还问人家呢，自己都差点走不了了。

“前辈！”邱非惊的跳起来扶住叶修的胳膊，动作慢了点，但还算敏捷，看来的确没有大碍。

“我没事。”叶修摆摆手，冲着站一边的莫凡作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局长大人能不能帮一下忙，你看我这伤员还带着个孩子……”

莫凡僵了一下，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捞了一把叶修的胳膊，以一个特别别扭的姿势带着叶修和邱非往外走。叶修低下头看着这个满脸写着冷漠动作却又透着温情的青年，不由得笑了起来，十年前他遇到的那个没有信仰只是一味杀戮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异端审判局局长，两年前授意审判者放走了他，今天又再次颠覆局面对他施以援手，他的血统力更是惊人，瞬间移动，真适合连残影都不会留下的暗杀者。

甬道里的审判者们都微微鞠躬，目送三人缓步走出去，叶修来的时候像是一只待宰的猎物，离开时享受的却是主人的待遇。

 

 

喻文州双手交握在门口的台阶上站得笔直，只有不停地敲打着手背的食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焦急与紧张，世界在他的眼里碎成一小片一小片到处乱飞，身上的血液仿佛都是凝固而冰冷的，冷得让他想发抖。他遏制不住地会去想一些不好的后果，然后又拼命地打断自己的念头。常说心如乱麻，喻文州这才真正体会到了这般感受。

看到叶修出来的那一瞬，喻文州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恢复了流转，黑色虚空里飘散的世界又拼合成了原状，他的前辈给了他一个微笑，在喻文州看来，能胜过全世界的阳光。

“前辈！你受伤了！”喻文州飞扑上去，叶修那血淋淋的左手耷拉在莫凡的手臂上，实在是醒目。

“皮外伤而已，不打紧。”叶修满不在乎地说，对他而言这点伤不算什么，只要不会异化，比这重多了的伤他都受过。

喻文州心疼地拉起他的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方帕，开始擦拭那狰狞的血迹，想必里面是万分凶险。喻文州没忘记还有两个人在边上，一边不停手上的动作，一边抬头问依偎在叶修身边的邱非，“邱非少将可还好？”

邱非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多谢上将关心。”

“你是……”目光落在莫凡身上，喻文州一怔，他也没有见过异端审判局局长的真容，但是这身衣服却不至于认不出来，更关键的是异端审判局已经被他们划进了敌营，这局长大人却是扶着叶修出来的，难道……。

“哦，认识一下，这是莫凡，异端审判局局长，我的救命恩人。”叶修也是知晓喻文州的疑惑，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指指莫凡，又指指喻文州，“这是蓝雨军团的上将喻文州，想必你也认识，这是……哎！莫凡你别走啊！不叙个旧吗？哎……”

整日被捧得跟花儿似的叶修第一次遭遇了冷落，委屈地对着莫凡转身就走进大门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太无情了。”

 

 

于叶修他们来说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几乎可以算作是没有损伤地救回了邱非，解决了幕后的最大黑手，还顺带收获了来自异端审判局的惊喜。

喻文州护着叶修和邱非回嘉世，一路上听叶修简单讲述了下红衣主教的目的与野心，除了叹息也给不了其他的反应，倒是两人交换了下意见，一致认为怕是异端的队伍里也有不少堕化的人类在里面。

当他们抵达了嘉世的总部堡垒，却意外地没有见到任何人。太阳已经西沉，原先他们约定结束了今日的战事后便在这里等待叶修那边的结果，没想到这边却是先回来了。叶修安排了邱非去休息，然后和喻文州一起在办公厅等其他人。

“异端审判局的局长，是前辈的朋友？”叶修窝在壁炉边的扶椅里，半阖着眼睛，由着喻文州在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唔……也不算吧……其实我们也就是一面之缘，算不上朋友，那孩子挺特别的，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叶修被暖暖的火烘得有点犯困，说话带着半分不清醒，“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他。”

“那我们可以相信他吗？”喻文州给伤口均匀地撒上药粉，拿纱布慢慢裹好，那一刀划的还是挺深的，又是在血管密集的腕部，细细密密地总是在渗血，他不是张新杰，没有治愈力，只能先用最普通的方法来应对下。

没有人回答他。

喻文州抬起头，发现叶修在扶椅里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去床上拿了条毯子过来盖在叶修的身上，又想了想，在叶修的眉心落了一个吻。

夜晚里安静而温暖的屋子，身边是心爱的人，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如果没有远处的战火和杀戮的话。喻文州垂下眼，盘腿在扶椅边的地毯上坐下，把头靠在叶修搭在扶手上的手臂上，眼里的光明灭不定。

其他人还没有过来，今天的作战也未免太久了点，喻文州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