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叶】夜开荼靡（5）
卷一·似是故人归
【5】来自神明的庇佑
孙翔在一幢两层带着阁楼的屋子前停了下来，门旁贴着主人不见客人的牌子，但孙翔压根没看见，他急切地拍响大门，咚咚咚的密集声响引得路人一阵侧目。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来应门，孙翔倒也不气馁，没人应门他就一直拍，也亏得他是血猎，身体素质不一般，不然这一敲门动作虽然简单，拍了这么多下，手也是受不了的。
刘皓在众目睽睽之下觉得很是丢脸，倒是想拦，那他也得拦得住啊。
门刚打开一条缝，他就迫不及待地对着里面说：“我要吞日。”
缓缓打开的门扉顿时停住了，紧接着门轴迅速转动，却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差点拍在凑上前的孙翔的脸上。
孙翔一急，伸手用力抵住大门，同时将膝盖顶进门缝里，阻止里面的人继续将门合上。他用的是七八成的气力，对普通人来说已经很骇人了，可门内的人却并没有因此而退却，倒也没能再让门继续合上。
“苏沐橙！你开门！”孙翔没吃过这样直接的闭门羹，有些恼：“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刘皓也硬着头皮凑上前去道：“苏沐橙，孙队是为了正事过来的，他——”
“正事？”门里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没有一点点温度，反而带着明显的讽刺：“有你跟着，能有什么正事？”
门被忽然打开了，露出了站在门后的女孩，她有着一头浅亚麻色的长发，穿着一件极为束身的靛蓝色连衣裙，显得她身材高挑，却又没有一点女孩本应有的温软甜蜜气质。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门外的眼神也是冷冷的，里面翻涌着说不清的厌恶与憎恨。
孙翔虽然在战力上出类拔萃，却仍是未经磨练的少年心性，实在是不会看人脸色，见苏沐橙怼的不是自己，他也就不怎么上心，反而满是热切地说：“我要杀血族亲王，需要吞日，你回圣殿吧，重新做回血猎，你离开也够久了。”
苏沐橙眯起眼睛，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哼声。
孙翔继续说：“这次行动我们差点就抓到了喻文州，虽然还不知道他有没有真的跑掉，但至少我们发现了——”他凑上前去，用有点神秘的语气说：“喻文州断了一根翅膀，实力也大幅削弱，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但要当场解决掉他，必须要有吞日，我们可以——”
苏沐橙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要吞日？不可能的。”
在没有人看见的门后，她扶在门框上的那只手紧紧篡着，用力之大让手背上都跳出了淡青色的血管。
“苏沐橙！”孙翔皱眉，压着火气道：“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女孩懒懒一笑，眉眼舒展的那一瞬间仿佛有光，只是那光也是冷的，像是阳光下的刀刃：“弄错了吧孙翔，不要忘记身份的人是你！你要吞日？要我回去？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这些？！”
刘皓刚才被怼了一脸，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他又不想在孙翔面前太失风度，只能忍声吞气地站在一边，这时候终于找了个能插话的地方
“孙队也是为了血猎，为了人族着想——”
“滚。”
这回苏沐橙连解释都懒得听他解释，从唇齿间吐出一个字，直接把刘皓的脸面砸成黑灰。
“你这个……”孙翔也火了，他本想说狼心狗肺，一想对方到底是个姑娘，“不识好歹的东西！”
苏沐橙把双手往胸前一抱，冷笑着看他说。
“你得了神明的庇佑，有了长久的寿命和强大的战力，还铸成了自己的神武，你却退出血猎，不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族民！”孙翔本来就是个急性子，他觉得自己屈尊亲自来请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可苏沐橙却不领情，还三番两次打他的脸，一时间也气昏了头，变得口不择言起来：“你就跟叶修那个叛徒一样！忘恩负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皓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下意识地去看苏沐橙，不想却看见一把突然出现的、对准他们的黑洞洞的枪口。
银色的长枪管，缠绕其上的金色花纹像阳光一样炙烈，正是最原始形态的吞日！
孙翔一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怒道：“你敢！”
血猎猎杀人族，可是要上绞刑架的重罪！
“我敢？我没什么不敢。”女孩用手拢了拢耳边散下的头发，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里是如同吞日炮口燃起的熊熊烈火：“神明的庇佑……那麻烦你回去告诉神明，让他收回去，我不要了。”
“你！”如此不逊的言语让两个男人都惊呆了。
“神明，呵，就算真的有神明，那他也早就放弃了对人庇佑，留下的这些所谓的神迹和真相，都是彻彻底底的谎言！”
女孩倒转枪口，将这把令世人叹慕的神武插进后腰上的枪套里，大门被重重关上，将她最后的声音和两个呆若木鸡的男人关在了门外。
“下场，好啊，等我们都下了地狱，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个东西，都有什么好下场！”
韩文清和张新杰没在木屋待多久就要离开了。
的确如休所想，他们本不该在今天过来，但孙翔去长老会上报的消息实在令韩文清不安，若不亲眼看到休平安无事，他是不会放心的。
而张新杰，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他才会不顾圣子不能离开圣殿的规矩，连祭祀服都来不及换掉，便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甚至连韩文清都不知道，在他的怀里，安然躺着一本三寸见方的书本，洁白的书页不知用何材质制成，而且始终从中间翻开，任谁都无法合上，除了圣子，试着引颈张望的人永远只能看见一片泛着淡淡光晕的空白，看不见任何图案和文字。
——张新杰甚至连万一男孩有生命危险的后招都想到了。
休一直站在木屋外，直到看不见两人策马远去的身影，才小心翼翼地合上门，端起一盏烛台，返回地下室。
喻文州窝在干草堆里，似乎是睡着了。
听起来威风凛凛的血族亲王殿下此刻荏弱极了，银色的长发自他侧脸披落在地，他闭着眼，像痛苦难熬般轻蹙着眉，下巴缩在斗篷里，窥得的星点唇色已经快和他的肤色一般惨白。不过最令休感到惊骇的是，他垂落在草堆边的那只手上，满是淋漓的鲜血，血液渗进干草中，蔓延到地面上，已经聚起了不小的一滩血泊。
而他流血的指尖，正悄然伏着一只血色的半个巴掌大小的蝙蝠，像活的一样，身子正如呼吸般做出肉眼可见的轻微起伏。
“喂！”休吓得够呛，有一个瞬间他甚至以为这个吸血鬼已经死了，这个想法让男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像是失去了什么最为可贵的东西，难受的让他无法呼吸。他扑过去，颤抖着去摸血族的脸：“你没事吧？你…你醒醒！”
血族睁开眼，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疲惫，却又夹杂着无限的宁静：“别担心，我没事。”
“你这是干什么？”休的声音里都染上了一点哭腔。
“用来传讯的……我力量不够，只能放血……不碍事的。”喻文州伸手捏了捏男孩柔软的面颊，心疼地看着他皱在一起的眉头，竟生出想要吻他一下的冲动：“天黑了吗？”
“快了。”男孩瘪瘪嘴，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干脆把脸转开：“叔叔和圣子大人已经走了，他们就是来看看我……没有发现你。”
“嗯，谢谢你。”喻文州轻笑，他抬起指尖，那只用血凝成的小蝙蝠扇扇翅膀，竟然飞了起来，“等到天黑了，我就把它放出去，会有我的族人来接我的。”
血族是在后半夜，和着月光一起降临的。
先是远处的森林里闪烁起点点血红的光点，离得近了才知道那是在夜幕中也能视物的血色眼眸，清一色穿着黑色斗篷的血族并没有如人族战士般列成整齐的队列，而是铺散在整个森林里，由远方而来，像是自天幕上倾泻下的水。
随后几个巨大的阴影从天而落，正落在木屋前的空地上，蝠翼携裹着微凉的夜风，吹乱了地上人的头发。
喻文州半个身子倚靠在休的肩膀上，借着男孩的支撑他才能勉强站住，血族扬起头，看着最后一个远大于前几个的黑影向他急速掠来，嘴角染上了一抹笑意。
“喻文州！”黑影直接落在了两人面前，巨大的蝠翼尚未来得及收起，一只苍白却修长有力的手已经摁上了喻文州的肩膀。
喻文州朝来人笑笑：“少天，谢谢你能过来。”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来人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头在黑夜中依旧灿烂的金发，和一双如火焰般的眼睛。
如果有资格老一点的血猎在场，一定会惊吓到发不出声音，来人分明是血族亲王黄少天！
和喻文州以智慧闻名不太一样，黄少天可是实打实的以战力闻名的血族，特别是百年前他以一人之力屠了一座城镇，他的名字便在人族中成了一个禁忌。
血色的哈迪斯，这一充满晦暗与血腥的名字，成为了他的代名词。
可是事实上黄少天看起来与这个名字一点都不沾边，他的容貌停留在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里，年轻，俊美，一头肆意生长的金发彰显着他无拘无束又无所畏惧的个性，而他那双几乎是血族至高力量的血红眸色，是人族的噩梦，却是血族赞颂与仰慕的至上宝藏。
“遇上了一点麻烦，”喻文州向他微笑，“还好，至少没灰飞烟灭。”
“你是个人族？你是谁？”黄少天看向休，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暖意，充斥的只有深深的戒备和抵触。
“少天，他还只是个孩子，”喻文州拍了拍他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示意他放松点，“是他救了我。”
“好吧。”黄少天一耸肩，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他稍稍掀起喻文州搭在身上的破烂斗篷，看到对方伤口的瞬间，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憎恨：“该死的东西，我迟早要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净！”
休默默往喻文州身后缩了缩，试图降低自己在这个满是煞气家伙面前的存在感。
黄少天未免又多看了他一眼，对他来说，一个人族的小孩见到他不是尖叫着逃开或者尖叫着晕过去已经是个奇迹了，而喻文州居然对他有所维护，这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不过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对喻文州说：“我给老王传了信，他会来给你疗伤，我们回去吧。”
喻文州微微颔首，他松开一直搭在男孩肩上的胳膊，像是打算离开，又忽然向黄少天比了个手势：“稍等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黄少天挑了一下眉，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站的稍远的几位血族公爵也默默低下了头。
喻文州把男孩拉到自己身前，在男孩茫然的目光中，拨开他额前柔软的黑发。
“休，谢谢你。”
喻文州在男孩额上落下了一个吻，然后并起两指，轻轻点在他落下轻吻的地方，红色的光芒在他指尖亮起，然后如烈火的余烬，散落在男孩的额头上，一触及灭。
男孩只觉得额上一阵滚烫，不由嘶了一声，可那滚烫的触感只是一瞬，下一刻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是什么？”他问道。
“我欠你一条命，”喻文州喃喃道，“这是一个召唤咒，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你需要我，触发他，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他说着，慢慢向后退去，星光映出血族的侧脸温柔的不像话，他向男孩微笑：“休，希望我们还会再见。”
黄少天打横将喻文州抱起，血族亲王张开双翼，如神祗般缓缓从地面升到空中，他看了一眼地面上渺小的人族，一瞬间好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那个男孩已经这样站了很久很久，就是为了等待自己的到来。
亲王摇摇头，把这个愚蠢的念头甩出了脑袋。
“走吧。”
血族内部按照血统和力量有着严格的等级，在亲王离开后，几位公爵才同样展翅离开，而一直在远处警戒的其他血族，则在最后像潮水一般褪去，很快便消失在憧憧树影里。
只剩下男孩怔怔地站在屋前，夜风拂过他额前的黑发，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眉间一枚血色印记在夜色里一闪而过，如一朵绽放的蔷薇花，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