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叶】夜开荼靡（4）
卷一·似是故人归
【4】最后的落日余晖
没有人应声，男孩看起来并不在家。
韩文清原本就不算舒展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他的长相生的很有侵略性，眉骨很高，因此眼窝很深，刀削斧凿般的鼻梁周正高挺，棱角分明的脸庞常年见不到一个笑容，又因着作为血猎元老级别的人物，他大半的生命都活跃在人族与血族的战场上，手刃过无数吸血鬼，更是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杀戮的气息，叫人看了便会没来由地哆嗦。而此时男人面色阴沉，一双剑眉拧在一起，眉宇间是说不出的戾气。
“别着急，他现在只是个孩子。”张新杰来的匆忙，没顾得上换下层层叠叠的繁冗的祭祀服，下马时耽误了些时间，所以才刚刚进屋，但他也听见了韩文清无人应答的喊声，连忙拉住准备往外冲的男人：“他可能只是去附近玩了，没准一会儿就会回来，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韩文清强压着心里的烦躁和焦虑，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狠狠地低着声音说：“孙翔他们昨天把喻文州逼到了登斯特森林的边缘，离这里只有不到半天的行程！先不说被逼跳崖下落不明的喻文州，那么多血猎在崖底搜寻，万一有找到这儿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对休的身份起疑！”
相比之下，张新杰则显得很是冷静，他劝道：“但毕竟是他，你要相信他。”
“我就是太相信他，才会让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韩文清心里有无名的火气，却又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发泄，只能由着这夹杂着心痛的怒火把自己一双纯黑的眼睛熬的血红，忍不住低声吼道：“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知道，我只要他能好好活着！”
张新杰默然，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
发泄完这通怒火后韩文清也稍稍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对张新杰道：“抱歉，我不是想对你发火的。”
张新杰摇摇头：“没事。”
他何尝不能理解韩文清的心情，当年在血族与血猎的战场上，血猎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族的骨灰在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叶修引咎自戮，瞬间暴走的血族亲王黄少天连杀百人，踏着尸山血海将那具没了气息的躯体抢走，而韩文清只带回了那一缕将散未散的薄魂。
握的紧了，怕他破了，握的松了，怕他散了。
那个时候的韩文清，比现在要疯狂的多，也要暴怒的多。
两人一时无言，就在这时，男孩清脆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咦，叔叔？你怎么来了？”
韩文清和张新杰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转头，令他们担忧不已的男孩怀着一束干草，正站在去往地下室的楼梯口，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们。
“圣子大人也来了，好久不见。”休十分有礼地鞠躬道。
韩文清看着他，心口蔓延出一股熟悉的，失而复得的情愫来，虽然眉眼口鼻和记忆中的人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但他还是怔在了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倒是张新杰先反应了过来，向男孩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啊，休，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谢谢圣子大人关心。”年纪不大，说话倒是一板一眼的，休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干草：“我刚去取了干草，把它先放到马厩去了。”
“好的，你去吧。”张新杰应道，待男孩从后门离开后，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用胳膊碰了碰仍在发呆的韩文清，低声道：“回神，他没事。”
殊不知刚从屋子里走出去的休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险。
孙翔和刘皓两人没有参与搜寻喻文州的活计，而是匆匆赶回莱特城，先是去往圣殿向长老会上报了这次围杀喻文州的始末，然后孙翔便目标明确地往城中某处赶去，刘皓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他仍抱着微末般的希望想，没准她会松口呢。
莱特城当今最为繁荣，也是最不受血族侵扰的城镇，仅存的神迹羽翼苍穹便落在城中心，后来长老会将圣殿也设在这里，离神迹不远站在拱廊上便能看见羽翼苍穹那如神祗降临般合拢的洁白双翅。城中不时能看到圣殿的血猎走过，年轻人各个有着蓬勃的朝气，胸前的红色十字上映出路人满是钦慕的眼神。
若非执行任务，莱特城内严禁骑马，孙翔也只能选择走过去，他心里急切，便拿出了追捕血族时的力气，跟脚下生风似的，更是没心思去观赏一下莱特城引以为荣的热闹市集，反而引得道路两边传来阵阵惊呼，看孙翔那身装扮和着急的样子，只道是有吸血鬼混进了城里。
对大部分的人族来说，在他们短暂的一生里，是很难与吸血鬼产生交集的，但是人族对血族的仇恨，却顺着血液和空气一代代地传了下来。
没有人能够准确说出血族的由来，就像在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种的生物一样，也许只是在时间长流里某一个微小的闪光，在随后的岁月里却散成了漫天的星火。
人族与血族的战争，打了很久，也停了很久，反反复复千万年，最后还是走到今天这个势不两立的局面。
在圣殿浩如烟海的藏书室里还能找到用青冈石打造的石匣装着的羊皮卷，那是约摸七千年前，人族与血族共同签下的和平协约，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血族与人族一样，都是神给予存在的一种形式罢了，血族不得无故杀死、伤害以及活体吸取人族的血液，不得将人族当做血仆豢养，但可以通过交易的形式换取人族的血液，人族不得无故猎杀血族，不得视血族为异类、干涉或者排斥血族的正常生活。血族不得主动对人族执行初拥，人族不得无故提起初拥要求，但在双方均同意的情况下，交由第三方监督，可以执行初拥，转化为血族的人不再具有人族身份，一些规则需以血族的身份来遵循。人族的血猎与血族的卫队有权利对双方的行为进行监察并阻止错误行为，重大事件将提交给人族与血族的联合议事厅审理。
看起来是个很公平也很合理的协约，也的确，在这份协约下，人族与血族度过了一段长达百年的和平时光。
那些血族风流倜傥、让人类女子倾心不已的各色故事，便是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
但协约终究是破裂了，导致协约破裂的导火索很小，引线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深深埋藏了很久很久，恐惧，嫉妒，贪婪，这些伴随着人心而生的阴暗面，到底不是靠着一纸协约便能约束的了的。
那场战争发生在两个种族之间的，愤怒的人族和忍辱已久的血族，无一幸免，所有人都是战士，每个人都同时具有说不完的罪孽和无处伸张的冤屈。
挑起战争的是血族，而导致血族挑起战争的，却是人族本身。
那个故事并不新颖，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提起了，但圣殿的长老和年迈的教士们依旧能够说出当年那桩惨案的始末。
一个血族伯爵和一个人族少女相爱了，并立下婚约，决心相守一世。少女眷念家人，不想去往深山中的城堡，在协约的庇护下，血族离开自己的府邸，住进了人类的村庄。
他们后来有了个孩子。
伯爵血统纯正，力量强大，所以那孩子虽是混血，却天生便是浅红色双眸，生长期也变的像血族一样缓慢而漫长。
一家人的生活十分平凡，但是却处处温馨快乐，直到几十年后，少女的容颜靠血族的血液保存了下来，作为人族的寿命却终是走到了尽头，去世前她拒绝了接受血族初拥的建议，只拿着慢慢模糊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看着血族永远年轻英俊的面孔，仿佛要把他的相貌刻进灵魂里。
少女是睿智的，她太爱这个男人，又深知人类温热的躯体对血族的吸引力，她拒绝初拥，只是不想变成同样冷血却长生的吸血鬼。临终前她握着血族的手乞求对方原谅自己的自私：“我受不了你不爱我的日子，假如我也拥有了永恒的生命，而你爱上了另一个人类，那会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选择一个人死去，这样在我的一生里，你都是爱我的，永不曾变心。”
少女还央求血族带走他们的孩子，她敏锐地察觉到，村人对他们一家的恭恭敬敬更多的是源于畏惧，而在内心深处，翻涌着还不知道是什么阴森晦暗的情绪。
血族流着泪答应了她的请求，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爱人在自己怀中断了气。
那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却是往后千年灾难的开端。
伯爵将爱人放入棺木中，定下了下葬的日子，仍是幼童模样的孩子依偎在父亲的腿边，凄然地哭着，他也知道这大约是见母亲的最后一面。恍惚中血族想起亲王殿下手中似乎有着关于灵魂的古老术法，他想在爱人灵魂上留下一个印记，待她转世后再去找她，与她相守相伴。
于是血族动身去往深山，临走前把孩子托付给村中的长者，这一走就是数日。
那个混血的孩子还是幼童心性，守灵无趣，他便和村中的孩子一同玩耍，不慎中有一个男孩跌下了山坡，被碎石划破了手掌，流了不少血，年幼的孩子被那味道一刺激，控制不住自己吸血的欲望，扑上去咬住男孩流血的手。
他是个孩子，又是个混血，力量并不强大，自然没本事把人吸干，只是男孩当场吓昏了过去，其他一起玩耍的孩子都尖叫着跑回村里，嚷嚷着吸血鬼杀人了。
知晓此事后村中哗然，多少年几代人对于吸血鬼的恐惧和不满统统爆发了出来，年幼的混血血族将昏迷的男孩背回村里时，面对的是来自全村的责骂和殴打，无数石块、利器甚至滚热的烧蜡劈头盖脸地向他砸去，缓慢的愈合速度比不上伤口增添的速度，他被打的遍体鳞伤，只能躺在地上哭泣，直到一柄雪亮的银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
行凶的年轻村人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振臂高呼，让把诱惑人心的魔鬼和堕落的巫女都赶出去。
他的呼声得到了村人疯狂的响应，少女的棺木被捣毁，尸体被拖出来，绑在十字架上，被烈火焚烧殆尽。
而在天亮前赶回的伯爵，看见的就是自己孩子伤痕累累的尸体，以及在还未熄灭的火堆中，爱人的骨灰。
盛怒的血族失去了理智，屠尽了全村的村民，鲜血渗进土壤，染红了十几里外的河流。
而知晓了此事的人族或者血族，毫无例外地从各自的角度激发了内心深处埋藏许久的不满，协约破裂，战争自此而起。
在后来的几千年里，人族一直处于极大的劣势，无数村庄被摧毁，大片的领土被夺走，血族在土地上种上杉木，成为郁郁的森林。
直到长老会在广袤的原野上发现了遗落的神迹羽翼苍穹，并且在神迹中发现了一本通晓万物的圣书和一瓶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圣水。
可以解读圣书的圣子被选拔出来，在羽翼苍穹下，从书中获得真相与预言，那本永远合不上的圣书，被称为“阿波罗的真言”。
圣水被血猎饮下，它可以使人获得不亚于吸血鬼的速度和力量，并且能极大程度上延伸人族的寿命，虽不能不死，却可以长生。
人族渐渐在战争中站住了脚跟，新的城镇建立了起来，专门猎杀吸血鬼的血猎一天天多起来，银子弹和银匕首被广泛使用。血族虽然不死，但是毕竟数量少，本就不愿杀到与人族同归于尽的地步，又恰逢内部政权更替，当时的大亲王干脆便带着亲信隐入森林，远离了与人族的纷争，只有低等的血族仍旧会在人族住地徘徊，猎杀人族获得血液。
这样潜伏在暗处的厮杀就这样持续了几千年。
直到那么有一天，血族猎杀人族的事件忽然像按下了停止键的唱片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也在这时，血猎中最年轻却也最为强悍的名字，随着春风，吹到了每一个有着人族居住的地方。
那个人，叫叶修，人族尊称他为——
“斗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