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邱叶】复活（19）
【复活】（19）
昨天的诱惑就像一个酣睡得过久的人，他虽然不想睡了，但还是躺在床上，想再舒服一会，尽管他也知道应该起床了，有重要的愉快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列夫托尔斯泰《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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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在缓缓上升，按运行时间估计，它已经到达了一个十分可观的高度。
光可鉴影的电梯门映出了青年的面庞，伴随着“叮”的一声脆响，楼层按键上顶层的指示灯随之熄灭，邱非对着门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等徐徐开启的电梯门开到了底，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他是打着收尾调查的名义来的，自然气势上不会太弱，约摸是被打过招呼，接待他的前台异常客气，一个西装革履的上层更是一早就守在了大堂后方，给他刷开了直接通往总裁办公室的电梯。
这是邱非第二次来蓝雨，相较于第一次的横冲直撞，心情就复杂了不是一点点。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过去几周里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动摇自己最初的认知。
自己抱着一点难以描述的心情私下将那枚莫名出现的芯片送去物证科做了检测，检测结果显示，芯片上的指纹除了他自己和两个技术员的，的的确确就只有喻文州的。
它的来源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证据去验证。
再联想到喻文州在别墅对自己和叶修不合时宜的发难——后来那个针管中的针剂被证实为只是普通的静脉高蛋白营养液——正是那个视频的存在促进了警方以最快的速度安排警力、制定行动。如果他仅仅得到了那块芯片，是难以得到这样的效果的，且不说叶修当时被扣押时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哪怕是警方备档在案的卧底传回的消息，也必须要由指定的上线提交，并且经过十足的审核与确认才可以被使用。此次若依旧如此行事，很难在短短五天内便完成整个行动的部署，因此，也极有可能错过这一次毒品交易。但与此对应的是，绑架、虐待甚至是强迫人质吸毒，是能够立刻使警方立案并行动，更何况叶修的分量在警界可是极重的，视频甫一递交，就在上头引起轩然大波，不然不至于连隐退多年的吴雪峰都给挖了出来。
非得分割清楚的话，此次缉毒行动是直接建立在邱非带回来的视频上，只是动用了更多的资源与警力，“顺便”打掉了那一条毒品交易线。
还有那前所未闻的十倍毒品交易量，恐怕掏空了这条交易线上往后一年的存货都不止，据被捕的蛇头说，这是喻文州这边坚持要求并且三倍价格才会弄来的，货太多不方便逃跑，利益诱惑太大也很难起半途退缩的心思，所以这伙人才会被一网打尽。
邱非叹了口气，他对喻文州的看法现在纠结的像是一团麻。
这个人，真叫人怨不能爱不得。一方面，邱非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把他抓住关进监狱里待一辈子，另一方面，他又对这个几乎一力促成这次行动成功的青年抱着敬佩、感激和感谢，更何况他知道了对方无比艰辛的成长经历，心情就更加复杂了。
总裁办公室在蓝雨集团的顶层，几乎占据了整整一层楼，大门是气派的红檀木，配着半边磨砂玻璃，这会儿正紧紧闭着，右边光亮的金属名牌是新换的，黄少天三个靛蓝色的楷体在铮亮的底色下衬的格外显眼。
邱非站住脚，屈起手指敲了敲门。
里面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乍听起来跟地震了似的，好半天他才听到了一声提高了几个度的“请进”。
邱非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颇为尴尬地半坐在一地纸张中的黄少天。
看起来是对方把脚搁在办公桌上，放下来时不小心带倒了放在桌边的高高一摞文件，手忙脚乱地去抓时又被转椅的转轮绊了下，然后就成了这副样子。
黄少天显然对眼前出现的人有点出乎意料，直接就愣住了，邱非也是倍感尴尬，两个人正面面相觑着，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时，背后的门再度被推开了，一个人影轻巧地闪了进来。
来人是叶修，一身黑衣，带着鸭舌帽和口罩，一眼看上去根本瞧不见他的长相。叶修其实跟邱非差不多同时从医院出发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走的路不同，邱非走的明道上来，他则是拿着喻文州的卡直接刷上来的。
不同于邱非，叶修跟黄少天算是熟络的了，看到青年这副样子，他挑了挑眉：“过年还早着呢，你跪着我也不会给你压岁钱的。”
“滚蛋。”黄少天没好气地说，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愁苦地看了一眼一地的纸，果断决定放弃，一会儿让秘书来收拾好了。
“Boss现在怎么样了？”黄少天挑着下脚的地儿蹦到两人面前，“好点没好点没，卧槽你知道吗徐景熙居然什么都不跟我说还说这是Boss的意思！”
“文州就是怕你知道了点什么就急吼吼地要去看他，所以才什么都不让跟你说的。”叶修拍了拍邱非的肩膀，示意他往里走。办公室大的离谱，有一整面弧形墙都是落地窗，可以向外俯瞰整个F城，邱非僵了一下，顺从地向前挑了个沙发坐下，却没有像往常一般非得赖着叶修一起过去。
虽然那天叶修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随后两人又越好了同时失忆般对此事绝口不提，但他们之间那一些微妙的、脆弱的平衡终究是被打破了，叶修装的好些，邱非便显得不自然了。
都说唯有咳嗽与爱情无法掩饰，但这并不是最令人踌躇焦灼的。
止不住的咳嗽和没有回应的爱情，才最让人煎熬，辗转不息，日夜难眠。
叶修看着青年独自离开，略顿了一下，慢慢垂下了眼睛，自己也走上前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安抚般地对黄少天说：“手术很成功，他已经没事了……烧伤挺严重，面积也大，景熙给他安排了一次植皮，过一段时间应该还要做一次……醒了有好几天了，也能自己下地活动，没伤到筋骨，文州让你不要担心他，好好管理蓝雨。”
黄少天嘟囔了几句什么，声音极低，除了他谁都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但神态好歹是放松下来了，青年晃悠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下，大概还想着要像从前一样凹个二郎腿造型，又考虑到自己现在可是一身西服，又是蓝雨总裁的身份，才别别扭扭地把腿放了下来，摆了个正经谈话的姿势：“那就好，那就好……邱……警官说来有事，找我什么事？”
邱非来不是跟黄少天联传递消息，更不是来联络感情的，而是真有其他的事情，他长话短说：“喻文州跟我说，蓝雨的运作另有隐情，希望我能帮个忙。”他从口袋里抽出了几张纸，递给黄少天，“他还把这个给了我，说你能解释。”
黄少天接过纸张扫了一眼，看到了一行行一列列密密麻麻的名字，便又把纸还了回去。
“你们知道’同妻’吗？”青年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惯有模样，神情严肃起来，眉目间都有了凝重。
叶修和邱非当然是知道的，但知道也免不了他们突然听到这个词的震惊，叶修直接就露出了目不忍视的表情：“你别告诉我蓝雨还是个同妻联盟。”
“什么呀我就举个例子，不是不是。”黄少天连连摆手，“我只是说有这样一类群体，说是受害者但是又没有可怕的实质伤害，但是他们的生活却因为一些存在而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因此丧命。”
叶修和邱非对视了一眼，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
“毒品一直禁，一直抓，但是一直除不了根，所以一直有人因此这个东西受罪，”黄少天有点烦躁地挠了挠头，他原本一头黄色的头发已经染回了黑色，并由着设计师给梳成了妥帖的精英造型，被他这么一挠，又乱回了原样，“但实际上受毒品危害最深的往往不是主动要吸毒的，讲真他们那群混蛋吸嗨了，眼一闭腿一蹬说死就死，也受不了多少罪，但是活着的人，那些吸毒者的家人、子女，被动吸毒的，想戒毒后回归正常生活的，没有哪一天受的不是罪。”
两个警察都沉默了。
何尝不是呢，数据上显示我们国家每年有大约255万吸毒者，但是从实际意义上饱受毒品迫害的人呢，那些在无形中痛苦挣扎的人呢，谁来为他们计量，又有谁来为他们的未来着想？
“蓝雨发家的钱你们知道，是不干净的，Boss从来不跟我们瞒着，他过去那些事，我们几个多少也都知道些，”黄少天叹了口气，把自己窝进沙发里，“Boss当年自己戒毒时碰上个小乞丐，挺小的，老子和娘都吸毒，忽然有一天就不见了，估计死了或者疯了吧，就剩那小孩一个人流浪，不知道怎么找到了喻墨的安全屋，就住在那儿，后来碰到了Boss。Boss自己不说，我也知道戒断反应，他能活下来真是奇迹……据说那小乞丐帮了忙，给他找吃的，把他碰伤的地方包扎起来，那个时候Boss就动了要收容这些人的心思，后来他建了蓝雨。”
“那个小乞丐是你？”叶修问。
黄少天摇摇头：“哪能是我，他早死了。”
叶修抿了抿唇，眼神幽暗，邱非也不由攥了攥拳头。
“小流浪汉，有上顿没下顿的，严重营养不良，一个发烧就死了，那个时候Boss还没摸到线上去，也没钱给他治，只能看着他死……那个时候Boss肯定很难过，也大概是因为这个，Boss决定拿下那条毒品线，一是他需要钱来报仇，二是他要了解和控制这些毒品。后来他养成了有事没事来一针的习惯，哦不是注射毒品啊，景熙给他配的静脉营养，他大概是想记住过去的那些痛吧。”
叶修合上了眼，不想让自己的痛苦表露一点点，邱非却还是察觉到了，他犹豫地看了男人一会儿，慢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对方的拳头，想给予他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至于蓝雨，一半是正常的，跟其他公司一样，是普通员工，也是一般的入职手续，Boss想让我告诉你的大概是另一半。”黄少天又挠了挠头，“他们是吸毒者的家人，或者自己在戒毒所待过，你知道这个社会闻毒色变，履历或者是家庭关系又是职业中比较看重的一点，很少有人能接受自己的雇员有吸毒史或者家人有吸毒者，原本就得不到幸福的人连得到正常生活的权利都没有，恶性循环，只会越来越糟。但蓝雨雇佣他们，帮助他们的同时也管束他们，Boss给你的这张纸上就是他们的名单。蓝雨对这些特殊员工有不对外公布的合同和条例，你们要是想知道我可以拿给你们看，包括你们先前见过的一些人，包括我，”黄少天拿手指指指自己，毫不在意地说，“我就是F城人，高考结束后跟同学去酒吧喝酒庆祝，却被人下了料，染上了毒瘾，然后不得不受制于人，真是生不如死……那个时候是Boss出手帮了我，所以我一直跟着他，你们要是有成见我也没意见，但是蓝雨这一部分是不会有变动的，哪怕你们要查。”
叶修睁开眼，摇了摇头，“你很出色，这些年还好有你陪在文州身边，辛苦了，谢谢。”
邱非也跟着应和：“我知道了，以后我也会关注这边的动静，如果蓝雨遇上了为难的事情，我可以帮忙。”
黄少天扬扬眉，有点意外，却也不怎么意外，能让喻文州挂念这么多年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而叶修一手带上来的邱非，秉性上几乎上与叶修并无二致。
“哦对了，文州托我把这个给你，他说这很重要，你会用得上。”叶修像是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从口袋里摸了几下，拿出一个小小的优盘来，递给黄少天。
黄少天显然有些意外，他伸手接过来，嘴里不住嘟囔着：“什么东西啊Boss也没跟我说再说了这么个小东西我有机会去看他再给我不好吗。”
叶修无疑是想到过这一点并且跟喻文州提过的，他无奈地笑了笑：“文州说这个时期很敏感，他毕竟跟蓝雨有这么大的牵扯，会有很多人都在盯着蓝雨，你又刚接手集团不久，估计很忙，就不要去见他了。”
黄少天又垫着脚蹦回办公桌边，把优盘插在了电脑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我说老叶，你该不会拿错了吧这什么都没有啊哦有一个文档……”
叶修闻言一愣，起身向他走去：“没有吧，文州特意给的我，应该不会有错，会不会是设置成了隐藏文件？”
“给……老……师……什么玩意儿？”黄少天一字一字念出文档的名字，眉头皱的更深了，“这……”
“什么？！”叶修心里一动，突然就怔住了，脸色瞬间变的惨白，他几乎是扑到了电脑面前，抢着把显示器转向了自己。
与此同时，邱非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了眼，发现是徐景熙的号码，便接起来：“喂？”
显示屏上打开的文件夹里果然空空荡荡，只有一个txt文档静静地蜷缩在一角，文件名只有三个字：
给老师。
叶修手在发抖，鼠标移了几次都没能点到文档上去，他忽然模模糊糊地想起喻文州请他把这个交给黄少天时温柔的眼神，坚定的语气，和探着不肯缩回的手。
是拜托，亦是恳求。
叶修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冷却凝固，一寸一寸的，冰霜从他的心口蔓延，他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一张可能性，却又出于情感无论如何都不肯去往那个方向去想，直到他打开文档看到文字的那一瞬间，冷气腾然而起，将他整个人凝结成冰。
另一边，邱非略有惊惶地向这边抬起头，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
“前辈，喻文州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