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邱叶】复活（18）
【复活】（18）
现在无论他在想什么事，也无论他在做什么事，他的一般的心境总是这种怜惜和感动的心情，而且不但对她一个人如此，对一切人也都是如此。——列夫托尔斯泰《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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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匆匆穿戴好消防服抱着一个灭火器顺着外墙艰难爬上二楼的时候，别墅的二坡屋顶已经在大火中摇摇欲坠，先到的一些警察已经放弃了将火扑灭的打算，着手在周边布置警戒线、用石灰建立隔离带。他们一开始没能拦住直接冲进去的叶修，已是懊丧不已，现在见邱非也要进去，纷纷阻拦，恨不得跪下求他别去，但邱非同样心意已决，满怀歉意地撂倒了那几个人，毫不犹豫地扑入火海之中。
决然决绝，义无反顾。
邱非顶着浓烟和火焰从窗台上跳进去，一眼便看到了房间中央的两人，叶修坐着，上身微微前倾，一个十足的保护姿态，他还醒着，在嘈杂的燃烧声中听到动静后便扭过头来，隔着火焰与邱非视线交汇，而喻文州躺在地上，脑袋搁在叶修的腿上，这会儿已经昏迷不醒。
“邱非，你怎么上来了？！”叶修无比震惊，只是这份震惊没能通过声音传达过来，邱非只听出了他喑哑嗓音中浓重的烟熏味以及缺氧造成的声音微弱。
邱非掰开灭火器的喷头，朝着两人周围的火苗一阵狂喷，大量的二氧化碳和泡沫涌出来，暂时把火势压了下去，尽管在这火场中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至少暂时在叶修和喻文州周围清出了一片空地。邱非仍下灭火器避开火焰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两人身边，离近了他才看到喻文州身上那触目惊心的烧伤以及叶修伤痕累累的右手。
叶修的精神状态也已经不太好了，看向他的眼神出现了因缺氧导致的失焦，说话更是表现出明显的中气不足，而喻文州，邱非说不太清现在自己心里是什么个滋味，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是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现在看到对方闭着眼奄奄一息，嘴唇都已呈现出不详的青紫色时，心里却没有报仇雪恨的快感，反而涌现出一股巨大的茫然与失落来。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正，什么是反，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都是知道的，如今看来却不过是窥见了冰山一角。叶修曾经把他保护的太好，自己又被一些虚名迷惑以至于沾沾自喜，忽视了经验与历练，这次相较于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喻文州，高下立见。
人性复杂，还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
“还能站起来吗？”邱非凑近叶修耳边问，一边抬着喻文州的肩膀把人扶坐起来。
叶修点点头，勉强跟着立起身子，光凭他一人是不可能将喻文州带出火场的，但现在有了邱非的助力，也许还可以一试，他甩了甩沉甸甸的脑袋，打起精神摸索着站起来，跟邱非合力将喻文州架起，跌跌撞撞地向窗边走去。
像是不愿入口的猎物离开似的，灭火器的效用在这短短几十秒里便消耗殆尽，大火卷土重来，将他们拦在了离窗户不过三步的地方，要想从窗口出去，势必要从火焰中穿过去。
邱非穿着消防服倒还好，坚持这么一会儿不是问题，叶修和喻文州就要再体味一把烈火焚身的滋味，光是疼痛倒也算了，怕的就是这种烧伤型疼痛触发时，人会条件反射地跳起和膝盖后弹，表现在行动上就是会跌倒，这会将与他相连的人也一起带倒，那引发的后果可不堪设想！
叶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低声对邱非说：“你带文州出去，我跟在后面。”
“不行，”邱非断然拒绝，“我把衣服脱给你！”
“不行！”这回轮到叶修断然拒绝。
两人正相持不下，就在这档口，窗外忽然又冒出个人影来，不带丝毫犹豫地就跳进了熊熊烈火中，对方从背上取下一个灭火器，将拦着他们的火墙瞬息扑灭，浓白的烟雾弥漫了整间屋子，来人抛下灭火器就向他们扑来：“Boss！”
他的面容隐藏在消防服下看不清，邱非下意识地一步后退，极其戒备地问：“谁？！”
叶修却对这个声音无比熟悉，他心头一跳，一个名字脱口而出：“少天！”
“快把Boss给我那谁你快带老叶出去这屋子撑不住要塌了！”黄少天的语速一如既往地快，他从两人手上接过喻文州，用绳索背在自己身后，邱非腾空了一只手，便有余力将叶修抱起，他也不多客气，跟黄少天一前一后直奔窗口。
屋顶传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即是墙壁在重压下开始倾斜，四个人几乎是直接从二楼跳下去的，在地上滚作一团，幸好别墅院里全是花圃泥土，还算柔软，摔得这一下不算严重。
黄少天并非是一个人来的，就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别墅院墙内的阴影里居然等着好几个人，也不惧怕这灼人的热浪，一见他们出来了就呼啦一声全围了上来，徐景熙焦急地指挥众人把喻文州和叶修抱到另一边的车上去，说医院都已经准备好了，邱非正想开口反对，叶修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我跟着他们走，”男人艰难地说，“去蓝雨不会有事的。”
“邱非，不要把我们活下来的消息告诉警方，跟他们说我们都死了。”
这是叶修昏过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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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在病房扑了个空。
但青年并不惊讶，他拦住一个护士问了问手术室的位置，得了答案便慢慢向那边溜达过去。
他并非不着急，而是另一些委屈的、奇异的又隐秘的情绪让心情变得矛盾起来，以至于连步伐都受到影响——他急迫地想要见到叶修，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邱非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此刻特别像一个犯了错误要被老师拎着去见家长的小学生，满心都是忐忑不安。
叶修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包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无法握拳，只能伸展着搭在膝头，男人闭着眼，后脑抵着墙，似乎在休息，一个清秀的青年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一副劝说无果的样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邱非一过来那个青年就迎了上来，向他伸出手，压低声音说：“邱警官对吗，你好，我是蓝河。”
“你好，”邱非也放轻了声音，他看了一眼没有反应的叶修，凑近蓝河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儿？”
蓝河一脸无奈：“叶警官醒了后问Boss的情况，知道他还在手术就一定要过来，劝也劝不住，”
邱非脱下外套，轻轻地盖在叶修身上，然后他慢慢在男人面前蹲下，双手伸进外套里，小心地捧起对方受伤的那只手，抬起头看他不怎么安稳的睡颜。
蓝河悄悄地从走廊另一端离开了，把空间完全让给两人，而且蓝雨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没有喻文州的蓝雨，未来全部要靠他们了。
叶修本意是在这里等着喻文州手术完成，但他精力不济，实在扛不住用药后的困倦，这一睡便睡了许久，当他终于从酣然睡梦中醒来时，一睁眼，便正对上了邱非专注的眼神。
不知道他已经这样看了多久，那是一种愿意就这样一辈子看着你的眼神，会让人想起午后暖暖的阳光，想起一杯温热的水，仅仅是无形的注视，就能让人感受到无限的温暖。
“我按前辈说的去做了，警局没有发现你们的踪迹，搜寻工作虽然还在继续，但大家都以为你们已经……”邱非先开了口，声音柔柔的，像是生怕惊吓到了他。
叶修点点头，声音依然有些哑：“谢谢。”
像是怕邱非不明白似的，叶修垂下眼，解释道：“本来我是想跟着他一起死了算了，但既然能活下来，就要另作打算……虽然文州最终的目的是好的，但他经手的事情太多，免不了还要有刑事牵扯，可能免不了一些牢狱之灾……我不想让他再经历那些了，陪着他一起从众人眼前消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叶修还想继续说下去，他不经意抬眼，却愕然地没了声音。
他在邱非眼里看见了泪。
那清亮的棕色眼眸里滚动着薄薄的水光，且将欲出，皎如山间月，浅如瓦上霜。
“前辈，那你想过我吗？”邱非强忍着泪水，声音哽咽，“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你有没有想过，你就这样抛下我一个人，我该怎么办……”
“我……”叶修怔住了，“邱非……”
“我真的很担心你，我也想一直陪着你，前辈……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重要的，可我呢？对你来说我算什么？”邱非委屈到了极致，到底没能忍住，眼泪溢出睫毛，顺着脸颊滚落，打在青色的地砖上，像盛开的莲。
“不哭。”叶修心疼地弯下腰，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将青年脸上的眼泪拭去，他在邱非面前素来是稳妥的，担得起这前辈之名。邱非善良、热情、朝气风发，在刑侦上更是格外有天分，而且好学上进，叶修即是惜才，也确是有一些移情的成分，所以他一手把这个孩子带上来，不遗余力地亲手教导他，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他并没有想要从邱非得到过什么，却从未想过青年对自己竟已依恋如此。
“对不起，对不起，傻小子，胡说什么，我怎么不在乎你，你可是我最优秀的徒弟，”叶修柔声安慰道，“我不想你卷入这些事，是怕水太深会伤到你，放弃逃生是我的不对，对不起……”
除了这些，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邱非不知他所想，忽然起身，一把将男人抱进怀里。
“前辈……可我不想只当你的徒弟了……我喜欢你。”
叶修愕然，被这个迎面而来的信息砸的懵在了原地。
“前辈，我喜欢你……”邱非重复着，他紧紧地抱住男人，泪水落下洇染了叶修的肩膀，“是那种喜欢，想要抱你吻你和你做亲密的事情，我从前没觉得我黏着你有什么不对，直到看到喻文州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当时我想杀了他，我真的想杀了他……”
叶修在极度震惊之下已不知道该从何安慰，他只能像往常一样拍着青年的背，一下一下，邱非只觉得是敲在了自己的心房上，让他感到血液在全身急速奔涌，连灵魂都在跟着震颤。
“前辈，我是不是疯了……”邱非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白色瓷砖上自己的倒影，喃喃道。
叶修垂下眼，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默然。
“我可以吻你吗？”邱非直起身，慢慢捧起叶修的脸，用拇指轻轻摩挲男人的唇角。
手术室的灯在这一刻熄灭了，叮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走廊里不啻于一道落雷。
两人间的微妙气氛瞬间被打破，叶修有些慌张地偏开头向那边望去，同时试图着要站起来，邱非收回手，扶男人站起身，在低头时掩去了眼底的那抹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