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象

想要亲手为你加冕为王

【喻叶】星海城

【目录】



【星海城】



1

天上一颗星星,地上一个人。



2

城门是端庄而古朴的,密密的青葱藤蔓覆盖了高墙的大部分,隐约可见其遮掩下满是青苔的青砖,砖上以写意的手法雕着朵朵风信子的浮纹,错眼看去,仿佛能见它们在夜风中肆意舒展,再凝神一望,却又是纹丝不动的浮雕罢了。

门扇此刻还是紧闭着的,髹黑饰朱红的漆面有些褪色了,鎏金的铜钉也有些许剥落的地方。这座古老沧桑又透着威严肃穆的城门仿佛是一道结界,城门外是如水的月光,门内却幽黑得好似深渊,只有远方隐隐透过星点烛火的光点,让人眼勉强识别周围景象。

青年安静地站在城门下,手提着一盏红灯笼,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久到连呼吸都与空气的流转融为一体。跳动的烛光不时从他的眉眼上掠过,一次又一次,好似笔墨添彩,慢慢拼凑出一张俊秀而冷淡的面容来。

城门一如既往开的很是准时,当城外的月光第一次将整座城门笼于清辉之下,门楣的浮雕上最高处的那一朵风信子便缓缓绽放,厚重古朴的松木门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推开,城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从窄到宽的光带,伴着绰绰人影,一并打在青年的脸上。

原本是清冷的月光,青年却仿佛被灼伤了般闭上了眼,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城门打开了,下一次开门的时候,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不论以什么样的形式,他都已经不存在了。

门外站着的约有五六人,男女老少都有,表情各异,有茫然的,也有欣喜的,还有了然的。

青年睁开眼睛,往前一步,微微欠身,对着门外的人们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欢迎来到星海城。”



3

“我叫叶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穿着挺不合时宜的冲锋衣和登山靴,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鼓鼓囊囊地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站在只着一件青色长袍提着灯笼的青年身边,显得格外不搭调。

“我没有名字。”

今晨下了一场小雨,虽然下午停了,路面还是有些湿,青年皱了皱眉,绕过了前面石板路上的一小块水洼。

“没有名字?怎么可能?”

男人本来跟他并肩,被突如其来的水洼耽搁了一下,落到了他的身后,不过绕过之后又几步跟了上来,走在青年身边,偏过头看他:“人都有名字的。”

青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本来城门打开,这次的人进来后,剩下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他们这七天在城里怎么过,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也都与他无关,上一年的引路人不是他,下一年也不会是他,对于这种只有一次还没有反馈的经历,没有人愿意花太多的心思在上面。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人呢?”他偏头反问身边的男人,“你既然能来星海城,就应该已经接受了一些超乎寻常事理之外的事情。”

男人挑了挑眉,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是哦,那你大概是这里的NPC吧,负责发布任务的那种?”

“差不多吧。”青年懒得解释,继续沿着石板铺就的小路往前走,夜深露重,路边的绿植打湿了他长袍的下摆,手中灯笼里的烛火也在轻烟慢拢的雾气中晕出一圈光来。

其实灯笼已经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自从城门打开又再度合上后,这座城上方的结界仿佛就被打破了,月色倾泻而入,流淌到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不少人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抬头仰望这一年方能一见的月光,大多平静无波的脸上都显出怅惘之色,只是这举头望明月之后,低头又不知想的是什么了。

男人一直跟在青年身边,青年也不阻拦,反正自己也只是星海城的一个过客,而不是主人,他没有什么立场去干涉男人的行为。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着,直到弯弯绕绕的小路到了尽头,一个竹林环绕的小村落显露出来,小道也在此时分成了三条,一条通向村里,另外两条通向其他的地方。青年站住脚,“我住在这里,”他指了指小村落,又指了指其余两条路,“这条去往城市,这条去往山麓,都有不错的住处,你可以随便选,只要没人的房间都可以随便住。”

男人饶有兴趣地四面张望了一下,笑了起来,搓了搓手道:“那我跟你住好了,人生地不熟的,跟着NPC比较保险一点。”

青年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你有七天时间在这里,可以仔细想想自己的决定,七天之后,城门会再次打开,如果你决定了要实现你的愿望,就把愿望告诉你手中的海螺,然后丢出城门外,如果决定放弃,就拿着海螺离开,你会自动回到来时的地方。”

“一旦你丢掉了自己海螺,就不能离开星海城了,”他看向面前自称叶修的男人,好看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你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死去。”

男人眼角的青筋跳了跳。



4

青年身上流水般的青色华服在他踏入村落的那一个瞬间消失不见,手里的灯笼也化作萤火虫般的细小光点散在了空气中,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一截小臂线条优美流畅。

“你是现代人啊?!”叶修万分惊讶,向青年的手腕瞄了瞄:“看你穿着打扮,还有这周围环境,我还以为你是古人呢。”

“古人听得懂NPC是什么吗?”青年伸手打开木栅栏,头也不回。

“啊,也是哦。”男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那是引路人的衣服,”青年用身子抵着木栅栏,示意叶修先进去。

“引路人?”叶修走进去后就停了下来,继续追问。

“每年城门开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去迎接新来的人,那就是引路人,”青年也跟着走了进来,木栅栏吱呀一声合上了,“开门的前一天枕边出现青服的人,就是这一年的引路人,今年是我。”

叶修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看这个小村落——都是两层的小竹楼,颇有吊脚楼的样式,小路是鹅卵石和白色的细沙铺成的,雨后也没有水渍,很是干净。小竹楼比肩围成一个圆弧,背后是竹林,面前是一片宽阔的小广场,借着月光能看见一口打水的井和井上的辘轳。他便叹了声,嘴角上扬,眼里满是赞赏:“真是个好地方,修身养性,你说是不是?”

青年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当真骨骼清奇,这两年他也见了两批进城的人,没有一个像他这样把星海城当做度假胜地的,更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动不动就笑的。青年下意识地想要摸摸自己的嘴角,手举到一半又放了下去,他沉默地伫立了片刻,未置一词,继续向竹楼走去,叶修见状,又匆忙跟上去,并没有将他的冷漠放在心上。

这个村落人很少,只住了四个人,哦,现在是五个了。青年住在最东头的那一栋,一楼是一个大堂,摆着竹木桌椅,往后去是厨房和卫生间,沿着外墙而上的楼梯通往二楼,二楼有两个房间,青年住在左边,叶修问到了右边还没有人住,便自然而然地要了那间。

青年没有邀请叶修去自己房间看看,确切地说是没有多说一句话,只道了声晚安便掩门去休息了。叶修踢踢踏踏地沿着走廊慢慢走,一边向远处望着,一边倾听屋后竹林传来的叶语,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他却走上了好几分钟,也许有一个瞬间他是想回头看看的,但终究却又是忍住了。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跟城外万千个普通的房间一样,一张单人床,靠窗摆着一张小书桌,一把椅子,墙上有几个放摆件的架子,一个不大的衣橱,对着竹林的方向是一扇小窗,天青色的一块素布半垂着,权当做窗帘,这就是全部了。虽说很简单,但并不显得简陋,家具都是竹制的,闻上去有一种独属植物的清香,和着竹叶摩挲的沙沙声,竟给人一种色香俱全的幸福感。虽说从NPC那里得知这间屋子并没有人住,床上却整齐地铺着床褥,被子和枕头也叠好了放在一头,叶修把鼓鼓的背包卸下来放在桌上,用手在床单上抹了一把,一点灰尘都没有,于是他放心地张开手臂仰倒在床上,看着青色的天花板,乌黑的眼眸里水波流转,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5

青年是被隔壁传来的一声巨响惊醒的,他有点困顿地揉了揉眼睛,撑起半个身子,揭起窗帘的一角,眯着眼往窗外看。

今天会是一个晴天,天刚亮,却已经有金色的光芒在淡淡的云中若隐若现。

星海城里没有所谓的时间概念,除去每年城门打开这唯一的时间点,对生活其中的人来说,一天和一年并无区别,他们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知道的只有这座城,以及他们作为过客的身份。

就在青年看着天空发呆的一会儿,隔壁又是两声东西掉落的声响,这次听起来像是小物件,噼里啪啦的。

青年想了想,还是爬起来穿上了衣服,决定去隔壁看看。

不知道那个叫叶修的男人在整什么幺蛾子。

叶修没有关门,或者他故意开着门,椅子被抵在门口防止门关上,屋子里零零散散的东西撒了一地,不知道的人八成会以为他刚跟人打了一架。

哦不对,应该是跟什么不知道的东西打了一架,反正不是跟人,因为这里没有人。

“早啊。”叶修摔在床尾边的地上,见到有人过来,才不紧不慢地爬了起来,揉了揉磕在床脚上的胳膊,抽着气跟人打招呼。

“早。”青年应了一声,不说话了,就站在那儿等着男人自己解释。

叶修指了指墙上最高的那个饰物架,笑得有些尴尬:“我想往上面放东西来着,没站稳掉下来了,不小心把放上去的也带了下来。”

看起来还有几分懊恼。

青年看了看他护在胸前的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瓷娃娃,好像是个动物,有些无语,片刻后他伸出手,“我来吧。”

入手的釉面已经有了人的温度,青年低头看了看,发现是个小狐狸,白身子,额际一绺红,笑眯眯的,一看就在憋什么坏主意。饰物架的确有些高了,青年跟叶修差不多高,垫着脚也只有指尖能勉强够着,他想了想,把抵着门的椅子拖了过来,脱了鞋站上去,小心翼翼地把小狐狸摆在了上面。

“是哦,还是你机智,”叶修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找个东西垫下脚。”

他仰起头对着青年笑,眼睛眯成弯弯一道弧,像极了一只狐狸:“果然还是NPC厉害,生存指数爆棚。”

青年无力吐槽,紧抿着嘴指了指地上掉落了,示意叶修拿过来让他一并放了。

叶修又递过来两个娃娃,都是巴掌大的毛绒玩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有几分旧了,但是还是很干净,很明显主人甚是珍惜它们。

青年放好了东西,下来时瞄了一眼底下的两个饰物架,只见一个上面放了一串小石头,像是雨花石的一种,大大小小的各种花色,还挺好看,另一个上则放了几本书,都是清一色的素白的封皮,应该是后来包上去的。

这都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地上还有其他东西,看起来应该是叶修摔下来时揪住了床单,然后把床单连着原本放在床上的东西都扯下来大半,青年挑着地方下脚,站到了一边。

地上有一件米色毛衣,针脚很粗,有明显漏针的地方,花样也有点丑,不知道叶修为何千里迢迢地把它带过来。还有一条围巾,这明显就是买的了,好像是Tommy的,藏蓝色和白色相间的色调很养眼。除此之外就是一堆小物件,什么钥匙扣,书签,皮夹,钢笔,明信片,领带,一本相册,居然还有一盒拆了封的保险套,不知道这个叛徒是怎么混进这么一群纯情的东西里的。

青年眼角抽了抽,撇过脸去,一脸的一言难尽。

叶修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蹲下来把撒落的东西一件件捡到桌上,又把床单抖了抖重新铺好:“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青年否认,也是实话,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语,却并没有打算笑话谁。

“毕竟要呆在这么远的地方,总想带一点熟悉的东西,好做个念想,”叶修在床边坐下,摩挲着手里的那件丑丑的毛衣,眼里浮现出丝许怀念,又很快消失不见,他转向青年,“抱歉啊,不该跟你说这些,我忘了你连名字都没有。”

“也不能说是没有吧……是忘记了,”青年难得地没有旁观这个话题,沉默了片刻后说,“星海城的规矩,在这里生活一年后,会失去记忆,两年后,会失去感情。”

“这样啊……”叶修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难怪青年身上没有一点人气,他无需询问便知道青年已经失去了这两样东西,“那三年后呢?”

“会死。”

叶修攥着毛衣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青年看到了,没有点破,他耸了耸肩,放松地靠在墙壁上:“其实也没什么,既然你能进来这里,就说明你有自己的愿望,”他的视线越过整个房间看向窗外,好像在穿过时间和空间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淡淡道,“能用命去换的愿望。”

“再说了,在正常的世界里,我们大概已经死了。”

又是一片寂静。

“也是,”片刻后,叶修笑笑,方才那一瞬弥散的清冷仿佛只是幻觉,“那……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青年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便打了个愿闻其详的手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

“我有个恋人,”叶修慢慢地说,“我是为了他才来的。”

“他叫喻文州,我的大学学弟。”

青年稍微惊讶了一下,又在瞬间敛住了神色,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我俩不一个专业,我学的金融,他学的设计,本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的。”叶修站起来,拖过椅子,在桌前坐下,拿起一枚金属书签夹在指间轻轻抚摸,那是一枚金色的叶子,原本叶脉所在的地方被烙成一座古典的建筑样式,很是别致,叶尖上钻了一个小孔,系着一根红色的绳子。

“没想到看对眼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注意到的我,也不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默默地看了我多久,但我知道,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就体会了一把怦然心动的感觉,”男人微微一笑,眼里浮现出无限柔情,“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6

大学生活难以避免的三件事:聚餐,例会,刷夜。

作为经济学院学生会的一员,叶修也难以免俗。

“哇啊啊啊啊啊,学长你好厉害!”

“学长学长,你也给我夹一个好不好!”

“别挤啊,先来后到好不好。”

“叶神看这里呗!笑一个!”

叶修抬起头,从嘴边拿下烟,冲着喊声传来的地方笑了笑,周围顿时一片啊啊啊啊啊啊,在通道两边各式餐厅热闹的背景音的映衬下,更让人心跳快了几拍。

“Ready, go!”娃娃机的音乐欢快地响起来,金属吊爪摇摇晃晃地向中心移去。

“要哪个?”叶修把烟又叼回了嘴里,偏了偏头问身边的学妹。

“那个龙猫可以吗?”

“成嘞。”

十五秒后,一个小龙猫从出货口滚了出来,其实只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小玩具,小女生却激动得妆都笑花了——那可是叶修啊,叶修亲手给她抓的娃娃!难怪学生会招新时横幅上就一句话:主席会给你抓娃娃,然后就能秒杀其他一众学生社团。

半小时后,叶修终于打发掉了一起出来聚餐的学弟学妹,一副脱力的样子走到一边的长椅上,冲着在那儿坐了很久的几个人瘪瘪嘴:“就在这看热闹啊,真不够意思。”

郭明宇内心各种羡慕嫉妒恨,可惜他怎么也没能练出来一个百抓百中的娃娃机技能,只能酸酸地说:“爽吧?我看了下,这届的新人中妹子可是一个不落地冲你去的。”

“爽你个大头,哎呦我的老腰哦,”叶修懒懒地伸了伸腿,把手中的烟掐了,然后推了推一边的吴雪峰,“以后这种迎新聚餐别叫我。”

吴雪峰笑笑,给他推了回去:“你还有脸说,你也就迎新的时候露一次面,其他的事情你管过吗?甩手掌柜。”

叶修抱了抱拳,又勾住吴雪峰的脖子:“那真是对不起了,吴老妈子辛苦了。”

“你走开,”吴雪峰无奈地打掉他的手,“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不然要门禁了。”

几个男生打打闹闹地走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娃娃机侧对的那家咖啡店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个男生,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本素描本,正打开的那一页画着一个站在娃娃机面前的男生,男生站姿懒散,一条腿站得笔直,另一条腿垮着,空出的一只手夹着烟搁在操纵台的边沿上,目光专注地盯着金属爪,笔下的他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人,夺目又耀眼。

喻文州盯着自己手中的画看了很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叶修明年就要毕业了,他只有一年时间,让对方看到自己。



7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学校的表彰大会,”叶修从一边的冲锋衣口袋里摸出了包烟,还有一个打火机,“介意吗?”

青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叶修把烟点了,放在唇边吸了一口,轻轻地眯起了眼,“我是作为即将毕业的优秀学生代表,他是作为那年全国设计大赛金奖的获得者。”

面向全国设计师的比赛,最终桂冠落在一个大二的学生手里,的确让人惊艳不已。

男生很俊秀,皮肤偏白,睫羽纤长,一双眼睛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长胳膊长腿的往那儿一站,就是一道让人移不开眼的风景。叶修情不自禁地往前倾了倾身子,先前他是听会里的人八卦过喻文州,说什么这个艺术学院的男生又帅又暖,在自己毕业后铁定要接下校草的位置了,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到他。

男生穿着一身正装,不太合身,有些大了,大二年级还处于食物链的中下游,但是在喻文州的身上看不到丝毫怯意,他很自信,却并不张扬,他很出色,却又难得光华内敛,站在舞台中央接受了书记颁发的证书和礼仪送上的鲜花后,他转过身,先是一鞠躬,然后向着台下某一处微笑,坐在嘉宾席的叶修一怔,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男生的视线是投向自己的。

主持人客套地念了一堆赞扬的话,然后把话筒,递给喻文州,让他发表下表彰感言,喻文州微笑,利落地说出得体的致辞,末了却丢出个重磅炸弹。

“我很感谢学校给予我的肯定,我也会继续努力,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他顿了一下,露出了顽皮的笑容,“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否让叶修前辈给我抓个娃娃?”

台下轰然大笑——叶修抓娃娃是学校里一个玩不腻的梗,大伙儿都当是喻文州在开一个即兴玩笑——随后是卷席而来的掌声。

叶修在极端震惊过后眯了眯眼,他放松身体陷在礼堂宽大的座椅里,举起右手,比了个OK。

这个男生不简单,叶修心里想。

前辈,我终于让你看到我了,喻文州心里想。

“后来,我给他抓了两个娃娃,呶,架子上那两个……再后来,我们恋爱了,”一根烟燃尽,叶修在桌面上把烟头碾灭,手有点不易察觉地颤抖,“我保研在本校,两年后他也是,然后我们工作,同居,跟家长摊牌,闹得风风雨雨,最后终于在一起了。”

“恭喜。”青年垂下眸,淡淡地说。

“我本来以为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叶修敛去眼中的哀伤,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紧紧地捏住了指间的书签,“我们准备结婚的时候出了意外,泥石流,谁都没有想到。”

青年没有说话。

“我们是自驾,收到消息时已经来不及离开了,泥石流从我们后面过来的,没其他地方可逃,当时只有一个凸出来的山崖下面能躲一阵子,我们路上的好几辆车上的人都弃了车,往那个山崖下爬。”

“但是时间太少,我们还没到山崖下,泥石流已经来了,”叶修又摸出了一根烟,点了叼上,白色的烟雾弥散开,将他的脸庞遮得朦胧,“本来我是来不及到山崖下的,但他推了我一把。”

“我摔到了山崖下面,他被卷走了。”

“我很抱歉。”青年叹了口气,扯了扯领口,仿佛这样能够使他轻松些。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直到叶修指间的烟再度燃尽。

“最大的幸运是,搜救部队后来找到了他,那是这场灾难中唯一一个被找到的,老天眷顾,他竟然没有死,但是他也再也没有醒来过,”叶修抖了抖洒落在衣襟上的烟灰,“医生说是脑死亡,好的情况是这辈子当个活死人,坏的话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因器官衰竭而死亡。”

“所以,你的愿望是……”

“这个书签,他给我做的,因为我姓叶,所以他做的书签都是叶子的形状。”叶修没有去接青年的话,自顾自地慢慢地说,金色的书签在他指间翻转,映着窗户漏进来的光,闪闪发亮。

“这件毛衣,也是他给我织的,据说当时还报了一个针织班,跟一群大妈一起上。”叶修笑起来,唇角勾起盛满回忆的弧度。

“领带是我上班的第一天他送我的,他系领带一直很漂亮,后来每次要穿正式的衣服都是他给我系。”

“钢笔是我25岁生日他送我的礼物。”叶修修长的手指顺着笔身从下往上轻轻划过,指尖在笔帽上点了点,一行嵌了银粉小楷隐约可见:给我最亲爱的修。

空手来的那只手摸到了那盒拆封的保险套:“这个是我们第一次做的时候剩下的,小王八蛋第一次开荤,差点没把我弄死。”

“对,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他看向青年,青年也看着他,视线相撞的瞬间,后者便移开了,而叶修依旧看着他,有不舍,也有不甘。

青年站直身子,往前走了一步,“那你好好珍惜这些东西吧,你可能只有一年的时间拥有它们了,”他转身拉开门走出去,在门口顿了一下,又抛下了一句话,“当你过去的记忆消失的时候,这些有着回忆的东西也会一起消失。”



8

星海城很大,星海城也很小。

叶修记得这座城是在一个岛上,他在上岛之前,在海上漂流了很久,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不知道经历了几个轮回。搭载着他的是一枚海螺,之前他就是在那个海螺里听到了一个声音,告诉他星海城可以帮助他实现愿望,于是他按照指示将海螺放在了一盆清水里,下一秒情景一转,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茫茫大海上,而脚下正是他刚刚亲手放在水中的那个海螺。

上岸的时刻是午夜,叶修记得从外面看这座城并没有多大,环绕的城墙能在沙滩上尽收眼底,里面最多也就是一个足球场的大小,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跟着青年到处逛了几日,才发现星海城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食物和衣物都是可以随便取用的,”青年喝了一口面前的拿铁,他的姿势很优雅,浅褐色的咖啡贴着樱红的薄唇缓缓流动,有几分说不出的色气,“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原样。”

此刻他们坐在城市的一家咖啡馆里,空调的温度开的有些高,在装着冰咖啡的玻璃杯外壁凝出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

“这儿简直就是世人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啧啧,可惜了。”叶修叹了一声,叼着吸管慢慢嘬。

星海城虽然叫做“城”,但是里面容纳的远远超过一个城该有的,不同风情的小道连通着不同风情的区域,有现代化的城市,有恢弘的城堡,还有风景优美的庄园,街边的商店与现实世界并无差异,没有营业员,路边停着车,钥匙插着,坐上去就能开走。美中不足大概就是没有人气,他们一天最多只能碰到十几个人,而且也都是在这里待久了的,失去了记忆和情感,对周遭的一切都熟视无睹。

“这大概算是对我们的一种补偿吧,”青年把杯子轻轻地放到桌上,“醉生梦死,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我怎么感觉是把猪养肥了再杀呢。”叶修小声嘀咕道。

青年想了想,觉得也对,于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回轮到叶修表示无语了。

他们离开咖啡店后也无事可做,就在街上闲逛,没过多久却意外地碰到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叶修记得她,那是跟他一起进城的人之一。

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比她还要大的芭比娃娃,正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走。

“小朋友,”叶修招呼她,“你在干嘛呢?”

小女孩从娃娃后面探出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叶修,她也认出来了是那天跟她一起的大哥哥,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哥哥好。

“我发现一个dubi,她是我最喜欢的娃娃!”小女孩把芭比举起来展示给叶修看。

叶修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真厉害,这里都没有人,你不害怕吗?”

“不害怕,”小女孩笑眯眯的,一字一顿地说:“小海螺告诉我,只要我来这里,妈妈的病就会好啦。”

叶修心里一动,干脆蹲了下来,把自己压得和小女孩一样高:“小海螺怎么跟你说的?”

“小海螺说,我留在这里,不回去了,就能拿我的命去治好妈妈。”

叶修的手指在她发间顿了顿:“那你不见了,妈妈病好了不也会很难过吗?”

“我不见了,妈妈可以有新的小宝宝,”小女孩似乎被叶修的话打击到了,瘪了一下嘴巴,“可是妈妈病了大家都很难过,姥姥姥爷每天都在哭,爸爸也偷偷掉眼泪,他以为没有人看见,但是我看到了。”

叶修无言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是一个好孩子。”

“是呀,”小女孩又笑了起来,“我在幼儿园每天都能得到小红花,老师最喜欢我啦。”

叶修站起身,回头去看站在一边的青年,有风从城市的街道穿过,吹动他额前的发,露出的那双眼睛飘渺而茫然。



9

青年邀请叶修去看海,他说那是星海城最大的秘密。

“秘密?”叶修有些惊讶,然后他笑起来,拿肩膀撞了撞青年,笑的很暧昧:“秘密的话,也就这么告诉我了?”

青年不搭理他的调侃,掸了掸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说:“我觉得你会留下来,对于留在这里的人来说,星海城的一切都不是秘密。”

带不走的秘密,的确不是秘密。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留下来?”叶修饶有兴趣地问。

“感觉,”青年依旧面无表情,“你对你的恋人有很强的执念,不然星海城不会听到你的声音,而且,”他看了看叶修,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你很在乎他,不会放过一个能救他的机会。”

叶修凝视着眼前的人,半晌没有说话,然后他挑了挑眉,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地说:“就算是吧……那星海城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青年跟上来,“你听过一句话吗?’天上一颗星星,地上一个人’”

叶修想了想,点点头:“听过,这不卖火柴的小女孩里面的吗?奶奶告诉小女孩,什么天上掉下一颗星星,地上就会死一个人什么的。”

“这是真的。”青年轻声说。

叶修惊讶地转头看他。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星星,”青年依旧是平静的,他的声音听久了,会让人联想到山中的深潭,无论什么样的风雨,都惊不起一点波澜,“病了,星星就会暗淡,死了,星星就会陨落。而星海城,正是所有星命的所在之地。”

他们走的是通往山中的一条小路,夜幕刚刚落下,残留的微光映出了周围的绰绰树影。

“星海城能实现的愿望,都是对自己以外的人许下的,而且是涉及到他的星命的,因为那个人的星星即将熄灭、陨落,许愿的人到星海城来,就是在人为地充当那个人的‘星星’,这样的话断裂的星轨被续上,他的星星就会重新回到星海。三年时间里,我们这样非生非死的星命会被星海城慢慢融合,到了被完全融合的时候,我们也就该消失了,星海城帮助人实现愿望,本质上是一命换一命。”

“原来是这样……”叶修喃喃道,他的面容被渐浓的夜色遮住,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路途很长,好在在星海城中,人并不会感到疲惫,时光仿佛是凝固在人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流淌,翻过三四个山丘后,面前豁然一亮,银色的光芒从地底升腾上来,将周围映得如同白昼。

那是群山环抱之下的海,海水是澄澈的蓝,像雨后的天空,透亮到人的心底,在海水之中则漂浮着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光点,散发着柔柔的银光,随着水波轻轻地晃动。

叶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景,一时间呆住了,他就那么站在山脚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海。

青年走到他身边,跟他一同向远处眺望。

“光点大的是青年、壮年的人,小的是老人或者孩子,这世间有多少生命,这里就有多少星星。”

青年的声音散在风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呓语。

星海不是一味寂静地,叶修能看到不时有光点从水面下冲上来,跃到空中,可越往高处,光点就越暗,直到最后消失在夜色里,只在空气中拖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却也是转瞬而逝。

“天上掉下一颗星星,地上就会少一个人,”青年轻声说,无数的星星映在他的眼睛里,将他眸子也装饰成一片星海,“星海城的海,就是人世间的天。”

叶修没有说话,他看着璀璨地星海,眼里满是温柔。

远方目光难以触及的海的那段忽然划过一道光,一个光点正急速奔来,抵临星海上空后又盘旋了两圈,然后在刹那间爆开,如烟花般骄人而绚烂,叶修在一片熠熠中似乎觉得在那个光点爆开后,海里有一个光点剧烈地闪了闪。

“这是……”他扭头问青年。

“有城里的人走了,他许愿的对象重生了星命,”青年面无表情,“这也是我们最后的结局。”

叶修呆了一下,又回过头去看平静又喧嚣的星海。

两人都不说话,只能听到海涛声拍打微冷的夜风声,过了很久,叶修突然笑起来,笑的很厉害:“这么说我还有三天作为人的时间,挺好的,天无绝人之路……NPC,剩下的日子,你陪陪我呗。”

青年看着面前的人,男人的眼睛很亮,不亚于一颗星星,他突然就在心底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这个男人,似乎是下了某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定。

这是属于赌徒的狂欢。



10

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三天不过一瞬,特别是对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的人来说,几乎就是眨眨眼,天就又黑了。

叶修要做出决定的日子这天终究要来了。

城门打开的时间依旧是在午夜,叶修坚持让青年陪他一起来。

“你要是决定留下来,星海城封城后我们就会忘掉这七天里发生的一切,”青年平静地说,“我没有必要看你许愿。”

“别这么无情嘛,”叶修不同意,“就算以后会忘记,终究现在是存在的,我们遇见也是一种缘分,虽然时间有些短,也是值得珍惜的。”

缘分个鬼哦,分明就是你死缠烂打,青年想,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口,还是跟着叶修去了城门口。

端庄而古朴的城门尚还是紧闭的,密密的青葱藤蔓下,那些雕刻在青砖上的风信子竟然都是盛开的,而且还在慢慢向回收拢,月光也在慢慢向城外移动,星海城再度被越来越多的黑暗所覆盖。

“要来了。”青年提醒道。

叶修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海螺。海螺看起来很普通,月白的底色,褐色的条纹,表面上还有一些未能完全打磨掉的藤壶残留的粗粝痕迹。

当月色从城中彻底消失的那一瞬,所有的风信子收束起它们的花苞,只听得轰隆一声响,城门再度打开了,可这次门外却不再是叶修来时的海滩,而是茫茫的一片白,什么都没有,虚无的白。

握着海螺穿过这片白光,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许下愿望丢掉海螺,就要永远留在星海城里。

叶修看着白光,慢慢勾起了嘴角,他把海螺凑在嘴边,轻声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请让我带文州离开这里吧,让我带走这个人。”

电光石火之间,他用力攥住青年垂落在身侧的手,然后猛一抬手,将海螺丢出了城门之外。

“你!”青年愕然万分,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一时间连挣扎都忘记了。

“文州,乖,”叶修揽过青年的肩膀,将一个吻落在他的侧脸,“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叶修的声音是喑哑的,“终于找到你了……我想赌一把,我能带你走。”

同叶修同来的几人都相继许了愿,没有人选择离开,当他们都做出决定后,门外的白光突然大盛,浓稠的光芒宛如实质,几乎要渗进门内来,然后城门发出隆隆巨响,慢慢闭合。

叶修的眼里浮现出浓浓的失望之色,也就是在这一刻,白光里突然掠过一道青影,还有一个红点,直向他们扑来,天旋地转之间,叶修觉得有什么将他和身边的青年一同裹住,又在城门闭合的前的那一瞬从缝隙中闪出,奔向那虚无的白光中去了。



11

周围是白色,茫茫的白色,却能听见潺潺水声。

两个失去意识的青年躺在一条青色的小木船里,船头挑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就这样慢慢向前驶去。他们相互依偎在一起,垂落的手是紧握的。

传说中的星海城可以听见人心底的执念,它会通过海的声音将实现愿望的权利交到拥有最为真挚的爱的人手里。

但倘若你所念之人在星海城之内,那么他就是那一年的引路人。

人生那么漫长,总有一些深情,让我们不至于失去方向。



12

叶修所说的故事的确是真相,却又不是真相。

他跟喻文州是一对恋人,两人在大学相识,相恋,出柜,轰轰烈烈的一场,好在最后终将要迎来花好月圆的结局。

偏偏这个时候出了意外,而且是人祸可避,天灾难免。

他们去云南香格里拉是为了婚礼踩点的,因为据说那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谁都不会想到那一次旅行竟然成为他们噩梦的始端。

云南暴雨导致突发大规模泥石流,灾难正降临在他们回程的那一天。

叶修说的没有错,他们离开车狂奔,想在泥石流到来之前赶到那个能暂时避险的山崖下,可是天意弄人,到底没能跑赢死神的步伐。

只是那个千钧一发之际扑过去推走恋人的,是叶修。

喻文州眼睁睁地叶修被泥石流卷走,他失控的嘶吼在惊天动地的泥石流中微不可闻,当时躲在崖下的其他几个人齐心协力制住了他,才没让他也跟着冲出去。

他们心里都清楚,那个青年铁定是没了,现在出去也只是送死而已。

后来救援部队在两公里外的一处浅滩找到了叶修,只余下微弱的脉搏,连心跳都几乎听不见,医生连夜抢救,几乎是擦着死神的镰刃边缘将人救了回来,但脑死亡却已经无可挽回。

医生劝过喻文州,告诉他脑死亡不可逆,叶修永远不会再醒了,不如撤下医疗设备让人好好离开,总比这般似死非活要强些,但喻文州坚决不同意,他带着毫末般的希望绝望地守在叶修身边,一天又一天,亲吻他,同他说话,却还是避无可避地看着恋人一天天衰弱,慢慢走向死亡。

喻文州不知道那些日子他到底是怎么过去的,他是一个社会主义新青年,那些日子却几乎拜遍了每一座山川庙宇,跪遍了所有的神佛精怪,他祈求苍天垂怜,能不能降下一个奇迹,哪怕是用他的性命来换。

也就在那时,喻文州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去星海城吧,星海城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崩溃边缘的喻文州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听从那声音的指引,去海边拾了一枚海螺,在一个夜晚将其浸在了水里,心底默念自己的愿望。

然后他便来到了星海城。

后面发生的事情是喻文州所不知道了。

医生第二天在叶修的病房外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青年,他手里握着一枚海螺,浸在面前摆着的一盆水里,各种仪器设备都查不出喻文州的异常,科学也无法解释他昏迷的原因,医生们正处在焦头烂额之中,另一件叫人不可置信的事情又发生了——叶修醒了。

医学界掀起轩然大波,这根本就是颠覆了医学常识的存在,只能用奇迹来解释。

叶修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面对喻文州突如其来的昏迷,他也由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一意孤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两人是极为相像的。

喻文州昏迷的第二年,生命体征突然开始衰弱,尝试了一切医学治疗的叶修决定换种方式。他敏锐地察觉到,喻文州的昏迷和自己的苏醒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而那枚来历不明的海螺可能就是关键的转折点,他将海螺带在身边,到处走访问询,不管是神话传说,还是乡野轶事,一个都不曾放过。终于在南海边一个小渔村里,从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口中,叶修听到了有关星海城的零碎片段。

“天上一颗星星,地上一个人呐,”老人摇着蒲扇,不知道在对谁说,抑或只是喃喃自语,“海是有秘密的,有秘密,都在海的声音里。”

叶修在每个清晨和傍晚都去海边,他紧紧攥着那枚海螺,在心底默念恋人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海螺中传出一个声音:

“想实现你的愿望吗?来星海城吧。”



13

今夜好风景,月色如水,星月相映。

特护病房里并排摆着两张床,仪器的声音单调地响着,嘀嘀嘀嘀,却是这夜色中唯一的声响。

病床上各躺着一个青年,乌发落在雪白的枕头上,面容在氧气罩下看不分明。

而就在某一个时刻,一个青年突然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底有潋潋水光,眼角一丝银线滑落,没入发间,消失不见。

叶修艰难地摘了氧气罩,又拔掉了吊瓶针,躺久了的身体有些虚软,他一时没能坐起来,不过好在离旁边那张床的距离够近。

他勉强撑起上身,伸手探过去,摸进被子里,握住那只手,握得很紧,生怕会丢掉似的。

喻文州还在睡梦中,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有一个扬起的弧度。

叶修躺回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起来。

还好,我把你找回来了。



14

“叶修……”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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