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象

【禁止入内】（37）

 

 

叶修一条长腿杵在地上，另一条随随便便地叠在上面，半坐半倚在桌子上吞云吐雾，隔着烟雾看着办公室里闹成一团。

方锐跟乔一帆在玩木头人，输的人脸上贴个便签纸，平日里机灵到上天的方副在这个游戏上宛若智障，总是忍不住先笑出声，这会儿黄色的便签把他的脸遮的只剩下两条能见着眼睛的缝了，弄的乔一帆怪不好意思的，屡屡摆手说不玩了，方锐输在气头上努力要挽回面子，非得再来，眼见纸条越贴越多，让旁边的苏沐橙和唐柔边拍小视频边把淑女形象笑到了天外。

魏琛在跟包子侃大山，说的眉飞色舞吐沫星子横飞，也就包子还挂着一副崇拜的模样，时不时点点头，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莫凡抱着杯可乐站在一边，默默地看大家闹，不时嘬一口可乐，模样比思考人生还要更慎重三分，安文逸又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又钻进自己宿舍里鼓捣小玩意去了。

黄少天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奶茶，叶修接过来嫌弃地看了一眼：“太甜了，简直就是给小孩儿喝的。”但到底还是抿了一口，连着他还没吐出来的烟圈一起吞进胃里，咕噜咕噜搅成一团。

“这可是你自己买的，”黄少天白了他一眼，随手顺来盒凤爪啃了起来，“老叶你这奖励方式太没诚意了。”

叶修笑笑，没再接话，回手捻灭了烟头，专心对付那杯过分甜腻的奶茶。

三生门清剿的顺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攻坚的刑警队这边有着王杰希传回的详细据点信息，加上孙哲平带部队封锁了大半个边防线，在前有追兵后无去路的情况下，走私犯们纷纷选择了投降，个别抵死挣扎的大多身上负有命案，能逮回来的都逮了回来，还要跑的叶修说跟他们不用客气，给颗花生米送他们上路。所以总的清算下来，除去实在没有作用的小透明或者刚参与这活计的新人，活人和死人加一块儿，整个三生门没有漏网之鱼。

为庆祝行动成功，叶修点了几个豪华套餐的外卖犒劳全队，顺便就放了大伙儿三个小时的假——不怪叶修不近人情，这次行动虽是完了，但后面还有硬仗要打，一鼓作气的道理大家都懂，在堆积如山的取证、移交和规划方案下能放三个小时的假已经算是慷慨了。

手机铃声淹没在吵闹声里，第一声没人注意到，接着又响了两声，在嘈杂里依然没能掀起多大动静，只有莫凡略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盯着叶修这个方向看，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不由吐了嘴里的吸管，问道：“怎么了？”

莫凡有些犹豫地说：“叶队，你手机好像响了，好像……是喻哥的铃声。”

他这句话正巧卡在所有人行为交替的间隙里，跟按下了静音键一样，屋里瞬间就没了声响，大伙儿都向这边看来。

叶修一怔，赶紧跳下桌子在桌面上的纸堆里乱翻，黄少天稍稍往后退了退，让出更大的空间来。

扒拉出手机的时候叶修的手抖了一下，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着，绷出一个介于惊讶与惊喜之间的弧度来，脸上生出一层淡淡的华光，他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手忙脚乱地开锁屏点信息，睁大了眼睛去看，生怕错过了一个标点符号似的。

但仅仅就是一瞬，他的表情如同面具碎裂，露出了一种混杂着愤怒、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情绪转变得像是一百八十度车道上的急掉头，面部肌理根本来不及协调这几近从原点对折起来的变化，呈现出一个扭曲的表情来，黄少天忍不住也凑上去看——

三条信息，一条是张图片，另外两条是文字。

图片里拍下的应该是个仓库，有着很高的人字形屋顶和大量的金属吊梁，边缘处隐隐能看见一些类似袋子和纸箱的东西，画面正中心是一个人，他被反剪着双手绑在一张椅子上，黑色的布带把他的眼睛连同高挺的鼻梁一同覆盖住，大概是同样的布料正堵在他的唇齿间缚在脑后。即便是这样被遮住了一半的面容，还是能看出他透出的神色之痛苦，更重要的是黄少天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个人是喻文州。

文字只有寥寥两句话，一条写着：莲花大道23号老水泥厂第一仓库，另一条写着：从现在开始见不到你的话每一刻钟一针NAR。

黄少天觉得血液全涌到了脑子上，他有点惊慌地抬头去看叶修，然后他看见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一个神情。

叶修怒睁着眼，眼角处几欲眦裂，血丝一点点从底下爬上来，交织成密集的网，将所有理智拦截在外。侧脸软薄的皮肤因为牙齿的狠命咬合被骨骼顶出狰狞的形状，青色的经脉一条条地在苍白的颈侧显露出来，突突地跳动。

就像是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恶鬼，披戴着浓郁的杀伐之气，握着沾血的长刀。

方锐见气氛不对，正揭了脸上的纸条走过来，“叶队，出什——”，未出口的话被叶修手机砸落的声音截断，叶修摔下手机就往外冲，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令人惊悚的气息来，他对一边的方锐视而不见，几近疯狂地冲了出去，只留下门被摔在墙壁上的轰然巨响，黄少天一边跟在他后面往外跑，一边还回头吼了句：“快！快联系总控中心！留几个人建立行动组，其他人跟上！喻文州被绑架了！”

        

王杰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正痛苦呜咽着的青年，心里更加揪紧了一分，幸好他带着一张能盖住整张脸的面具，好让他这时难看的脸色不会暴露在睽睽众目之下。

他能想到这次三生门被清剿后奈何一定会有大的行动，毕竟接连损失两个堂口，情报的外泄一目了然，奈何想必掘地三尺也要把魔术师给找出来。

他想到了找出内鬼可能使用的多种方法，比如吐真剂或者刑讯逼供什么的，也想过可能会直接对叶修发难，但是他还是低估了这群混账心思的恶毒程度，他们居然抓住了喻文州，其目的不言而喻。

奈何想打喻文州的主意的确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惜叶修把他保护的太好。

恐怕连喻文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每天的日程其实都在叶修的监护之下。后者给他申请了证人保护，他公寓小区的门卫其实是警局的外勤人员，看似闲散的小屋子藏着的可是真/枪实弹；他事务所对面的酒吧其实是霸图开的，韩文清时常会待在那里以宣示主权，道上最忌讳的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手，奈何牛逼上天也得注意这点，不敢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轻举妄动；连他回家的路上必经的一座报刊亭也是外勤的执法点。好在喻文州自己工作忙的要死，日常生活基本两点一线，其他外出都是因为叶修，基本上与后者相伴，这让他的生活被保护的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反正奈何是只能看着眼馋，却啃不下一丁点肉来。

不知道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居然这次让奈何得手了。

NAR，全称neuro algesia reagent，浸淫药理这么久的王杰希对于药物折磨再清楚不过了，这种神经性药物，直接作用神经末梢，强势占用所有细胞外神经突触的受体，让大脑只能接收到痛觉，而这种疼痛是放大了数倍而且持续不断的，说它惨无人道简直都是轻视，据王杰希所知，被用了这种药物的人都是哀求着对方杀掉自己，因为死亡在这之前都是恩惠与怜悯。

他担心，喻文州会熬不过去这场折磨。   

更重要的是，王杰希在不动声色的观察中看出了另一些端倪，今天在这个仓库里的，除了两个剩下的当家的、已经被拔除的极乐阁、三生门以及情况不明的枪王，其他三个堂口中层以上的干部居然全部到齐，虽然清一色的都带着面具，但是对他们刻意调查过的王杰希还是迅速通过肢体语言辨认出了大部分人。有的人仿佛对实情有所了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比如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参商殿堂主范旭，也有的跟他一样茫然，小心翼翼地在打量四周判断情况——比如轮回道新上任的当家人江波涛。

他心中大致有了个猜想，知道恐怕今天不止是要要挟叶修这么简单。对奈何来说，喻文州是一把双刃剑，叶修和卧底都不能幸免。

仓库的大门被一种极为凶悍的力量撞开了，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人数不多，却踏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来人转过由水泥袋和废纸箱堆成的转角，疾步冲向这里，喊声先是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撞了几个来回，然后冲出胸膛的桎梏，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又转了个圈。

“文州！”

在最前面的人奔出堆叠的货物投下的暗影，叶修赤红着眼睛，闪着骇人的光，身体的每一寸都绷的紧紧的，像是追捕猎物中的猎豹。

王杰希心头一沉，叶修的表现有点失控了，这不论对他还是对喻文州都不是什么有利的事情。

范旭打了个口哨，抬手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叶队长速度不怎么样啊，喏，已经十五分钟了。”

一边站着的小弟心领神会，立刻走上前来，拉下喻文州一侧的领子，一手从腰间取出一个一次性注射器来，另一只手摸出个小玻璃药瓶，手指垫着磁石，啪地一声掰开封口，将针头插了进去。

“你他妈放了他！”叶修立刻就要冲上来，站在椅子后面明处暗处的人都举起了枪对准了他，一时间哗啦的上膛声响成一遍。

黄少天见势不妙赶紧从后抱住叶修，极力阻止他做出冲动的事情来，“老叶你冷静点，冷静点！”

他们身后紧跟来的方锐唐柔莫凡也迅速拔枪瞄准，两边对峙，气氛一触即燃。

可针头还是毫不拖泥带水地扎进了喻文州的侧颈，透明的药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针管里。

喻文州死死咬住嘴里的布条，尽一切可能控制着自己不放声哀嚎，隔着层布他都微微尝到了血腥味。疼痛像是一条蛇，从针眼钻进他的血管里，所到之处留下挺立的刀片，切割着他不断衰弱的神经。但是他克制不了自己不自觉的发抖，也不能完全控制喉部的肌肉，只能任由发出微弱却又痛苦不堪的呜咽声。

他逐渐模糊的意识里似乎是知道叶修就在他面前，又似乎不知道，忍耐疼痛已经花费了他所有的气力，让其他感知都变得微乎其微。

“啧，真不错，”范旭充满狎昵之意地摸了摸喻文州的侧脸，后者乌黑的碎发凌乱地搭在因寒冷和疼痛而显得惨白的皮肤上，“不过这才是第二针，你觉得他能撑到第几针？”

叶修把自己的视线硬生生地切成了两半，夹带着杀人怖意的投向面前这个带着副黑色面具的男人，而哀戚惶恐的投向面前椅子上他受难的恋人。

这样分裂的眼神似乎取悦了范旭，他操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两声笑来。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这个东西世界上现在的记录是六针，六针下去没人能活得下来，叶队长觉得你的男朋友能刷新这个记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