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象

【禁止入内】（17）

 

 

隐藏的基地里备有一间小型的医疗室，本就是为了不时之需，此刻叶修失了一贯的冷静，在里面焦躁地来回走，末了停了下来，一拳狠狠地砸在墙壁上，震的骨肉酸痛他也浑然不觉。

房门被宋奇英急急推开了，林敬言架着韩文清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后者神色昏聩，处于将睡不睡的恍惚状态，黑色的衬衫和风衣上的血迹看不出来，露出的脖颈淋了半边，带着星点落在下巴和脸颊上，就显得极为骇人了。

“老韩！”叶修疯了般扑上来，托住韩文清垂落的手臂。

“已经通知张副了，他很快就能过来，刚上来时有下面的人看到了，我去处理下，叶神，韩队就先拜托你了，”林敬言喘着说，寒气和高热一并在狭小的空间里铺散开，“有事的话叫奇英。”

“好，好。”叶修接下韩文清，将重心转移到自己身上来，然后扶着他到床边，韩文清几乎是立刻瘫倒在床上，叶修连忙把他平放好，急急解开了他的衣领查看伤势。

子弹打穿了右侧的斜方肌。

叶修是既痛心又惊异，惊异于这样的伤势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心痛则在看到血淋淋的伤口那一刹那几乎将他胸膛剖裂开来。

 “老韩，老韩……”叶修轻声唤道，抽了块医疗纱布摁住还在出血的伤口。韩文清虽然一直睁着眼，视线却是涣散的，伤口离神经密集的颈部太近，疼痛迅速攻占了他的每一个脑细胞，中枪后回程一半的清醒他没能保持，只是作为警察的潜意识在支持着他不肯昏睡，因为很多枪伤一旦睡过去，可能就醒不来了。

“老韩。”叶修见韩文清一点反应也没有，心里更是着急，他俯下身子，深深地看进后者的眼里，鼻尖挨着鼻尖。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外衣上深秋的冰冷一起冲进鼻腔，像细小的针，刺激着黏膜，让人鼻子发酸。

韩文清勉强集中起尚存的神智，努力想要看清面前人的面孔。

“叶修？”他哑着嗓子，声音糙的像是砂纸在打磨墙面。

“是我，老韩你忍忍，新杰就要来了。”叶修的声音比韩文清好不了哪里去，难过、慌张、焦虑、自责被压在薄薄的声带下面，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韩文清凝神望着眼前的人，居然扯起嘴角艰难地露出了一个笑来，“还好，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呸呸呸，乌鸦嘴。”叶修垂下眼，碎发遮住了他发红的眼眶，只是如今的他已经不会再轻易地流泪了。

“嘶……疼……”韩文清皱了下眉，或许是他在叶修面前不必隐瞒，或许是他全身心都有了安全感，他无意识地呻吟出声，伴着额上的冷汗滚落下来，打在了叶修按着纱布的手背上。

叶修抬手拂去韩文清惨白脸上的汗珠，喃喃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胡说什么，”韩文清眉头锁的更紧了，强撑着精神说，“这是我的职责。”

 

 

周泽楷瘫坐在地上发愣。

夜空掠过城市的上空，掀起了他的头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他的眼里星芒被乌云遮蔽，月光落入无尽海，缥缥缈渺地没个着落。

过了许久，周泽楷才扯出个无奈而自嘲的笑来，那笑容是落入火中的花瓣，是淋在刀刃上的蜜糖，漂亮而苦涩。

他失手了。

他第一次在狙击任务上失手了。

周泽楷本已经是对准了韩文清的太阳穴，他自知最近心神不宁，便想要早点结束这一切，但是他低估这些日子里叶修对他的影响了。

在扣动扳机那一刹那，无数纷杂的画面从眼前闪过，有他第一次来一队报道时看到叶修和喻文州接吻的画面，有他曾同在瞄准镜里撞破的情事，有叶修惶急地向他扑过来的瞬间，还有叶修面无人色地躺在ICU的样子……林林总总，像是雪花一般从天上散落下来，将周泽楷整个儿掩埋。

同一时间耳边又传来了一声唤，凄厉的叫喊隔着记忆响起来。

“小周！”

周泽楷卡在枪管下的手猛地一抖，枪口偏斜带着出膛的子弹一并变了方向，他赶紧从瞄准镜里去追望这一枪的结果，就见韩文清捂着脖子倾倒下去，身影立刻被车子挡住了，周围的人都是一片慌乱地四处警戒着，有人在高喊着什么，有人在打电话，离车门最近的人迅速扶起韩文清送他重新回到后座，然后那辆车以不知比来时快多少倍的速度一个调转就离开了。

他不知道那枪确切打到了哪，也不清楚是否致命，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韩文清没有当场死亡。

怎么会是这样，周泽楷颓然地松开手，呆呆地坐起身子，传闻中出神入化的枪王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与茫然，他内心深处的恐惧逆着呼入的深夜寒气爬上来。

当一个人的心根植于一个地方的时候，他的一切都会不由自主地向那里靠去，哪怕山长水远，哪怕遥不可及。

周泽楷觉得自己再也做不了冷血无情的杀手了。

 

 

韩文清虚脱地靠在叶修怀里，在麻药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张新杰刚给他缝合了伤口，打了防感染的针，包扎了起来，由于是贯穿伤，躺着难免会硌到，于是叶修充当了人形靠枕，让韩文清靠在他身上，低头用视线柔和地描摹怀中人的模样。

相比于在警大的时候，韩文清已经不复那时的锋芒与肆意，时光和血水沉淀下来，给他披覆上了含蓄而深沉的外装，大概只有在眉峰间还潜藏着昔日的影子，跟他的灵魂一样，滋润而鲜活。

“叶队，枪王还没有找到吗？”张新杰站在桌前边脱去沾着血的橡胶手套，边偏头问叶修。

“没有，”叶修暗叹一声，“你觉得这次会是他吗？”

“你怎么看？”张新杰没有正面回答。

“不太像，如果是他，他怎么会失手？”叶修想起自己从如山的卷宗中整理出来的那一小部分，每一个案件都有着枪王唯一的特征，一枪毙命，救无可救。

张新杰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收拾好了桌面，转而过来也在床沿边坐下。

“在会所那边的秦牧云给我描述了当时的场景，他是鉴证科出身，环境估判能力值得信任，”叶修听闻点了点头，示意张新杰继续，“韩队去之前周边的街区都清过场，不会有其他势力的人，附近比较合适的狙击点也找了人去做过防范，秦牧云根据弹道推算，这一枪是在紫金大厦上打出来的。”

“2.5公里外，要穿过CBD复杂的建筑群……”叶修垂下眼，低声说道。

“对，”张新杰神色微沉，“有这样狙击水准的我知道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奈何的枪王。”

叶修沉默不语，抬眼看了一眼张新杰，两个人的心思瞬间就相互明了了。

这一枪是枪王打出的无疑，可是他没有要韩文清的命，这太奇怪了。

可能的解释只有两种：

一是枪王被干扰了，所以他水平仍在，发挥出了问题；二是枪王知道韩文清是谁，这一枪算是个他个人的警告，而不是奈何的态度。

这个人……

叶修攥紧了拳头，眼底有从地狱燃上来的焚身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