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象

【禁止入内】（13）

 

 

周泽楷猛地抬起头来。

方锐和包子侧过身子把视野让出来，空气有如实质，在他和叶修之间建起了一道长廊，仿佛隔绝了世间的一切，所有纷乱的碎片都在周泽楷的世界里消散了，只剩下那一端噙着笑看着他的叶修。

叶修的头发有点乱，软软的黑发东倒西歪的搭在额前，他的肩膀不是很宽，却很坚实，将蓝白条的羸弱病号服穿出了一点坚毅的味道，他的脸色不好，倒不是显得苍白无力，实际上在喻文州近日的调理下反倒比从前红润了几分，只是这份红润却有几分虚浮，遮挡不住这一枪给人带来的实打实的伤害，但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是碾碎了第一缕朝阳和第一丝星光糅合而成的，既灼热又温柔，让人不自觉地会被吸引，溺毙其中也甘之如饴。虽然周泽楷自己就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但是跟叶修比起来，他总是觉得自愧不如，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看起来并无特色的一双眸，看进去的人有一种“复行六七步，豁然开朗”的悸动，那边的一方新天地足以成为一生的向往。

叶修见他愣愣地杵在那不动，颇艰难地笑出了声，“快过来吧。”

方锐也当周泽楷是因自己导致了叶修受伤而心存悸怕不敢面对，便走过来，拉着周泽楷走到了床边。

“前辈……”

周泽楷刚吐了两个字，感觉鼻子一酸，视野迅速就模糊了起来，他赶紧低下头，可刹不住车的眼泪已经滚出了眼眶砸落了下来。

“哎，哎呀，这傻孩子……”

叶修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身子，被喻文州摁住了肩膀，后者准确地从床边的柜上抽出两张纸递了过来。周泽楷接过纸，却没擦眼睛，他垂着头平定着自己的心绪，大伙儿也都不吭声，善意地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让周泽楷自己缓缓，这是他不得不迈过去的槛。特别是莫凡和安文逸，两人心里感触更深，这事情他们又何曾没有经历过，只是这如今虽然变成了旁观者，当日内心的酸楚和感动却仍是历久弥新。

“小周，没事了，”叶修柔着声音劝慰，“你看我这不活的好好的。”

周泽楷复抬起头来，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里滚着一些叶修看不清楚的东西，他哑着嗓子说，“前辈，对不起。”

“多大点事，”叶修又好笑又心疼地皱了皱眉，“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算什么，担着前辈这名儿可不是吃白饭的，正好提醒我们以后都小心点。”

周泽楷微红着脸，垂着眼帘想了想，或者说在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里下了一个决心，“以后，”他抬起眼，看着叶修，眼里的果决不由得让叶修愣了一下，“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叶修没能把更深层的意思听出来，或者说，不了解实情的他本就听不出来，只当是周泽楷是对那句大家都小心的表态，便没甚在意，干脆切过去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他摆头对喻文州说，“这就是我们队里的新人，周泽楷，就是那天你来局里时见到的。”

其实喻文州不是第一次直面周泽楷，这小半个月里两人碰上过很多回，也在苏沐橙的介绍下认识过了，却是第一次由叶修在搭建两人的人脉关系。他很难表达自己对周泽楷的看法，的确，青年俊美的有点不像话，可以说真是上天得宠才能让人生的这般姿态，他应当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享受无数尖叫掌声与喝彩，放在一个小小的警局里实在有点暴殄天物的意味，但是喻文州在这般的欣赏中硬是生出了些不和谐的规避心绪，可能是因为周泽楷是导致叶修差点丧命的罪魁祸首，而他总归是始终向着叶修的，所以心头难免有罅隙。但事实却并不止于此，作为律师的职业直觉让喻文州模模糊糊地察觉到周泽楷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但他尚不能说明那究竟是什么，而且他也很快将这个念头排出了自己的脑海——他并不想去猜忌叶修的伙伴。

“这是喻文州，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男朋友。”叶修又转了回来向周泽楷作介绍，语气里染上了些许羞赧。

周泽楷微笑着向喻文州点了点头，一并表达结识的友好和对刚才递过纸巾来的谢意，喻文州也朝他笑了笑，内心却再次微微惊异于周泽楷对这件事的接受度如此之高。

 

 

叶修伤势好转后就转院到了警大附属医院，其实这才本是警务系统的人一般情况下被强制要求就医的地方，当时事发突然，周泽楷不得不寻了个最近的医院抢救，可现在叶修嚷嚷着要开始病房办公，就不能再留在人多眼杂安保系数也比较差的人民医院里了，自他受伤后方锐和黄少天基本上就忙得脚不沾地，一方面是这案子可拖不得，另一方面也是大伙儿心里怀着一股怨气，说通俗点就是想为叶修报仇，奈何好几次都要出手了，可是警方追得太紧，目标太大，他们又不愿在利益或者人员上有折损，一时两方都陷在僵局里，警方找不到那些被害者的关押地点，奈何也没法转手交货，都急得团团转。

冯局长对局里基本封锁了叶修负伤的事情，既是为了安抚警心，也是怕给一队更大的压力，过了值班的点局长大人偷偷跑来叶修的病房，看着靠在床上看平板的叶修就是长吁短叹。

“得了老冯，别这一副不给你发工资的样子，”叶修乐了，“没了我大伙儿不也看得紧嘛，这不，这一批被拐的人应该还在市里没被出手呢，你放心，我们救得下来。”

“你……”冯局长又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说你……”

当警察的大多没有什么绝佳的口才，却不代表没有细腻的心思，冯宪君在警界待了大半辈子，也是个铁汉子，明明是生死最看淡的人，却最害怕的事就是又有个自己的同行就这么去了，虽说是每每被叶修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但打心里他是很喜欢这个小年轻的，这次听到叶修伤及性命，真是气到肝颤又痛到心里。

“唉，你就能不能注意下自己，这是第几回了？让你当队长……让你救人，不是让你玩命，你想想，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

“我错了，”叶修看冯局长大有转向老泪纵横之类画风的趋势，赶紧诚恳认错，“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冯宪君神色复杂地看着叶修的笑脸，便知道他又是在说车轱辘话，真要有下次恐怕还会是冲的比谁都快，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老冯你顺便帮我把这个带回去给方锐，”叶修指了指放在一边椅子上的一沓打印纸，“让他对着上面标红的点排查，尤其注意排查带有地下室或者防空洞的建筑。”

“我有预感，他们就在那一块儿。”

         

 

周泽楷在傍晚来医院汇报今天排查走访的情况，在病房门口敲了许久的门却没人应声，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拧开了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叶修睡着了，歪倒在床背上，大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还捏在手里，一角搭在床边上，堪堪有掉落的趋势。

周泽楷放轻脚步走了过来，从他手中抽走了文件夹轻轻地放到了床头柜上，然后轻柔地把滑落的被子拉了上来，掖了掖被角。

他看着叶修近在咫尺的面容出神，就凭眼下那片隐约的乌青和干裂的嘴唇，任谁都能想到这个伤员压根就没有好好休息，叶修让冯局长带回去的那份资料让方锐眼前一亮，都说把一个人藏起来最好的方法是放在人堆里，这个道理说的轻巧却未必有人能在实践中想出来，叶修便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打破了日常排查的惯用方法，转而将目标投放在了人口密集的西区，西区素来高楼林立、商业繁华，拥有Y市最大的人流量，所以人们都不会将这一块地与犯罪分子窝藏受害者的地点联系起来，却正好忽略了被街道和高楼分割屏蔽的城中村，那是现代化的辉光和高科技的发展没有眷顾到的地方，里面究竟是怎样的生活群体和生活现状都很难给个明确的描述。

周泽楷看着叶修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一段时间的卧床而显出来的月白的肌肤在灯下展现出了一分脆弱的姿态，本是最平淡无奇的鼻息声居然也带上了悠长的韵味。

他终究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周泽楷慢慢俯下身子，凝神看着叶修平和的睡颜，着了魔一般地越靠越近。

然后他在叶修的唇上落了一个轻吻。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叶修，饿了吗？我带了份常去那家的米线过来。”

喻文州的声音和开门的声音一并传了过来，像猛然挥来的急锤将这一片平静砸的粉碎，周泽楷惊惶地直起身来，扭过头去，正对上喻文州那双平静柔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