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叶】禁止入内（8）
【禁止入内】（8）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王杰希小院的门口，门边的人立刻上去拉开了后门，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拉开车门的人恭敬地喊：“三当家的，二当家的。”
“怎么样？”中年人皱眉。
“不太好，那一枪打在大腿上，医生说再偏一点点就打到股动脉了，那样的话活不到抬回来。”
“啧，王堂主身手那么好，怎么中的弹？”年轻人染着一头黄发，穿着打扮都挺像个小演员，论岁数能当那个三当家的儿子。
“条子把最近的货端了个七八，堂主急了亲自带人去补货，条子瞅准了我们交货的时候来抓，堂主为了掀夹板拼着挨了一枪，才把弟兄们带了回来。”小伙计诚惶诚恐地回答。
“行了，带我们去看看他。”中年人抬抬手。
今晚月色不错，丛丛竹影铺了半个院子。
屋子里的灯开的很亮，东西摆设都跟上回没什么区别，只是坐在桌前的男人现在躺在那张床上。王杰希神色惨白，双目紧闭，脸上颈上都浮了一层虚汗，长裤褪了半边，刚取完子弹的伤口处包着绷带，但也止不住往外直渗的血，沾的床单上到处都是。
床边的医生是奈何的老人了，见了两个当家的也不显拘束，只是摇摇头叹口气，“再偏一厘米，命就保不住了。”
旁边还站着个小伙子，眼圈有点红，朝来人点了点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小六，谁开的枪？”年轻的二当家在王杰希身边坐了下来，不由得紧锁眉头，抬头问那个小伙子。
“那个刑警队队长开的，要不是他动作太快，三儿就不会中弹，堂主也不会为了让我们先走才断后掀夹板挨了枪子儿。”
“队长？那个叶修？怎么又是他？”二当家的阴着脸，目光沉沉露着狠劲。
小六点点头，屋里一时没了声音。
三当家的微微一叹，“王堂主没有生命危险就好，小冉，那你在这陪陪王堂主吧，这些日子你就担点中草堂的活，这次出了这么多的乱子，看起来条子野心不小，我就先走一步了，去跟大哥商量下。”
“好，三叔您慢走。”
三当家走出了屋子，轻轻合上了门，转过身一个人影立刻凑到了他边上，“三当家的，没有发现异常。”
“行了，以后不用盯着了。”中年人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看着人影退下去站回了院门边，他踩着斑驳的竹影往外走，边不住地小声嘀咕，“看来不是王杰希，那还会是谁？奇了怪了。”
“老叶？老叶？走什么神呢？”叶修回过神来，看着黄少天拿着菜谱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发呆多久了，他定了定神，勉强把思绪从糨糊般的脑子里抽出来，“嗯？想点事情，干什么呢？”
“点菜啊，叶大队长不动手谁敢先来啊！”黄少天把菜谱摊放在桌面上推过来，“你瞅瞅要点啥？”
叶修努力地翻了三页，面对那花花绿绿的图样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推了菜谱往后一靠，“点个竹笋烧肉，炖猪蹄，西芹百合，糯米藕，宫保鸡丁，西湖牛肉羹，虎皮青椒，玉米烙，其他的你们随便。”
黄少天拿了菜谱，耷拉着嘴角小声嘟囔，“你还真是把大家都装心里，一个不落。”
叶修掏了根烟点上，笑了笑没说话。
隔了黄少天一个位的周泽楷这句话听的分明，可是也听的云里雾里，一边的苏沐橙大概看他实在是茫然，就凑过来笑眯眯地小声解释，“那几个菜啊，差不多都是每个人最爱吃的，竹笋烧肉是方锐的，炖猪蹄是魏哥的，西芹百合是唐柔的，糯米藕是莫凡的，宫保鸡丁是包子的，西湖牛肉羹是我的，虎皮青椒是一帆的，今天小安没来，不然叶修一定给他点个鱼香肉丝，倒是这玉米烙……”苏沐橙也难得地犹豫了一下，但是周泽楷就不一样了，他记得他刚来时叶修他们请他在警局边上的馆子吃饭，他偏爱甜食，就对着桌上的玉米烙多伸了几筷子，没想到叶修居然就记了下来。
“小周你要吃什么自己点呀。”苏沐橙朝他眨眨眼。
“玉米烙……是我的……”周泽楷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苏沐橙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后便了然，她朝叶修挑了挑眉，叶修正好看过来，耸了耸肩，意味不明。
“咳，来个京酱肉丝呗，水煮虾，还有菠萝肉，其他的你们来。”黄少天合上了菜谱推给了对面的乔一帆，其实他也没看，对着面食那一页报了几个菜品，他抬起头来，“来一箱酒？好好庆祝一下！”
最近的成绩的确值得他们庆贺一下。
半个月时间，Y市的毒品交易被端了个大半，新型毒品还没打开市场，就全去陪了兑上水的石灰。叶修的这一棒子打的很精准，毒品线在重建的时候难免会有一点生疏和纰漏，一队和二队早晚交替一刻都不歇，马不停蹄地跑遍了周围的每一个点，买货的人连人带货给一把逮了回来，有好几次差点就捉到供方的经手人了，可那家伙狡猾的很，甩了兄弟当靶子自己跑了路。三番五次下来奈何坐不住了，估计是刚上来的一批货大部分被抄掉了，中草堂的堂主亲自来码头接新货，被提前得了消息的叶修埋伏个正着，那也是个狠角色，队伍两边包抄都没能捉住他，最后还是叶修跑的快，给了他一枪，周泽楷紧在他身后看得清楚，正打在大腿上，怕是非死即伤。
那个堂主他也听说过，四年前从底下一路踩着尸骨爬上来，据说那人精通药理，毒杀人的本事数一数二，是不见血的刽子手。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的真容，隔得远了点，看上去好像是个清俊的青年，手段却不可小觑。
然后他又想到了叶修的那个线人，情报素来又准又狠，恐怕在组织里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没准地位跟他都是齐平的。
这又绕回了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亏得周泽楷见过太多可怖的事情，还能在那种气氛下保持着冷静，换做其他人保不准有被吓得腿软的。在叶修面前哪用吓到腿软，只要稍微变个脸色就能被他瞧出来。枪王的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周泽楷也大概看出了叶修知道枪王打入了他们的这件事，却不知道枪王就是自己。既然没有暴露他也就不用急着脱身，不过行事更是要小心翼翼，他能感觉到叶修对他怀着半分怀疑，却又没有再进一步的试探，让他不得不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生怕一个闪失就破坏了微妙的平衡。
周泽楷想着事，吃饭谈笑一个也没落，推杯换盏间他突然就发现了一点点不太寻常的事情，若是说叶修记得队里每个人爱吃什么，只能夸一句他是个好队长，然而……
京酱肉丝，水煮虾，菠萝肉，却都是叶修爱吃的菜。
王杰希是被疼醒的。
麻醉药三个小时的药效过了，伤处开始如蚁噬骨，疼痛绵密而深刻，可他的内心竟然在这如潮般洗刷着神经的痛感里小小地雀跃了一下。
是叶修给了他这一枪。
开枪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眼神撞上了，整整四年，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用的是这样见血的方式。他猜叶修大概是从霸图那儿得知自己被怀疑了的事，他也相信叶修在这次毒品线更迭带来的浪潮里一定能给予奈何一个重大的打击，哪怕这个打击是从他入手的。
王杰希回想起叶修的眼神，很冷硬，也很温柔，深处的话语通过目光传递过来，暖暖的。
不要怕，相信我。
叶修的枪法好到人神共愤，他当然不怕，更是无条件地相信他。
王杰希小小地松了口气，这次他的怀疑大概是被洗清了。在黑道上，没什么比命重要，要是你肯玩命，那就很难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当然前提你得敢玩。
阴影覆下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床边坐着个人。“王堂主，你醒了？”二当家的原本在看中草堂的账本，见到王杰希睁了眼，便倾下身子来，又见他因为疼痛而无意识蹙起的眉尖，扭头让一边的小六去叫医生。
王杰希想说句堂面话，出口的却都是气声。
年轻人自以为会意，安慰似的把手放在了王杰希的肩膀上。
“王堂主你放心，这笔账，我们要让叶修加倍奉还。”
说是一箱酒，这么多人一人喝一圈就见了底，于是又加了一箱，吃完了饭，魏琛嚷嚷着要行酒令，换了白的上来，玩的人谁也没逃过被罚的命运，所以到了最后，一包厢的人，除了叶修和苏沐橙，已经没一个清醒的了。叶修酒量不好，胃也不好，就象征性地喝了两杯，大伙儿也自觉地没为难他，给另点了橙汁，这会儿仰在一边的沙发上吞云吐雾，乐呵呵地看着一桌人都跟翻了白肚皮的鱼似的倒在桌上椅上。
“哎呀这可怎么办，”苏沐橙无奈，这家饭店离警局还挺远的，眼见快到十点了，店家也要关门了，“我下去叫车吧，叶修你看着他们点。”
叶修应了声，待苏沐橙离开后就怔怔地发起呆来，眼前都是王杰希被子弹打中那个瞬间的画面。
子弹应该挨着股动脉过去的，造成的伤害很大，但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要是王杰希的身份被查了出来，那他面对的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折磨，以后别说是这样在敌对场上偶尔还能见一面了，恐怕再见就是他不知在哪里又不知掩埋了多少年的骸骨。
包厢里的沉寂突然被椅子刮擦地面的声音打破了。
叶修恍惚地望过去，见是原本趴在桌子上的周泽楷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侧过身把椅子又拉开了点，似是茫然地看了一圈，然后目光定格在叶修身上，步伐不稳地迈了步子往这边走来。一步一步都跟踩进了棉花似的，小腿直打颤，好像下一个瞬间就要扑倒在地。
叶修微挑起眉，他想不出来周泽楷想做什么。
青年在茶几面前停住了，噘起了嘴，像是有些懊恼它为什么挡在了自己和叶修面前，半天脑神经才又活动了起来，从侧面绕了过来，却在距叶修两步远的地方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叶修赶紧掐了烟，起身要拉他起来。
可周泽楷就是不起来，酒精使得他脸色微红，眸子也跟涂了胶水似的转不快，他就那么在沙发和茶几的狭小空间里坐着，两条长腿挤作一团，叶修抓住他胳膊一拉他，他就直甩头，露出个不情不愿的表情来。
叶修没辙，想用强的把人捞上沙发，可他一松开周泽楷的胳膊，青年反而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力道之大差点让叶修站不稳栽倒下去。
“前辈……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周泽楷无意识地喃喃道，拿脸蹭着叶修的腿，像是一条向主人撒娇卖萌的大型犬。
叶修瞬间僵住了，他有点不可置信地往下看去，却只能看到周泽楷乌黑的发顶。
除了震惊，没有什么能够形容叶修此刻的心情。的确，他怀疑周泽楷就是那个奈何打入警方的枪王，这一阵子也的确时刻在观察他，或者说监视他，但是他没有发现周泽楷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除了对他特别好——如果那也算不正常的话，青年做事认真，态度也诚恳，是个实打实的好苗子。最近的行动推进的很顺利，不像是有消息走漏的样子，毕竟刑警系统庞大而复杂，王杰希传回的也只有“小心枪王”四个字，并不能确定这个枪王就一定是在他们的身边，如果周泽楷是清白的，那叶修会为自己的怀疑而背负上沉重的愧疚与歉意，他宁愿去杀敌三千，也不愿意质疑自己的一个同伴，但倘若周泽楷真是卧底，那他一定是个极为可怕的人物，至少在敏感度和心理素质上鲜有人能及，他可能造成的后果一定是灾难性的。
可是现在周泽楷说喜欢他。
怀疑和揣测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独留叶修在干涸的沙滩上挣扎，酸涩难熬。
得不到回应的周泽楷木木地松了手，他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叶修，轻咬着嘴唇，明明眼中没有泪水，却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那模样叫人揪心。
叶修叹了口气，弯下腰来摸了摸青年的脑袋，在他的额角上落了一个轻吻，然后很轻很轻地说，“傻孩子，幸亏是醉了，忘了吧，我不值得你喜欢。”
叶修有些心酸地想，曾经也有个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不久之前我才向他开了一枪，现在连他的生死都不知道。
手机救场般突然响了起来，洱海的偶遇，是喻文州喜欢的曲子，自然也是他的电话。
叶修慌忙在兜里掏手机，掏了几回才拿了出来，还险些没让它掉下去，他划下接听键，逃一般地往包厢外跑去，他也的确是在逃，甚至都没顾上依然坐在地上的周泽楷。
“文州？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呀？”叶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还特意用了个调笑的语气。
“怎么？不欢迎吗？”喻文州在那头笑道。
“欢迎欢迎，求之不得。”
“叶修，我明天的飞机回国，后天下午五点到。”
周泽楷坐在地上发怔，他的眼睛里很清明，一扫方才的朦胧迷糊，一点点喝醉的样子也没有，但是却又覆上了浓浓的困惑。叶修唇瓣的柔软和温热似乎还停留在他的额角，他的理智还来不及回味这次清洗嫌疑成功的胜利感受，就已经被那一个吻吸走了，像是个巨大的漩涡，不可抵抗，无力逃脱。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有资格独力踏入阳光下的世界时，跟江波涛跑去吃麦当劳，两人围着小桌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食物，周泽楷那时看见了玻璃窗边的一对母子，孩子很小，只到母亲的腰，手里攥着个儿童套餐里送的娃娃，母亲在下午的阳光里弯下腰低下头来，在孩子的额角印下一个吻。那个时候他只是好奇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一个举动，为什么那个小孩子看起来那么高兴，为什么光是用眼睛就能品尝到甜蜜的味道。
而现在他依然不太懂，却又好像明白了点。
今天他拥有了他记忆里人生中的第一个吻，这个吻来自叶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