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叶】禁止入内（6）
【禁止入内】（6）
夜色下的Y市像是海上的灯火浮萍，像是逐浪的星点繁花。
位于城中的α大道的金宏大厦第12层正在举行一个新投资项目的晚宴，巨大的水晶灯盏，四壁拉着的金色镶边帷帘，地上铺着红毯，光影交错，纸醉金迷。
秃顶的男人转溜着眼珠子，脸上的肉似乎都堆在了眼下，把眼睛挤得只剩下黄豆大小，他端着一杯酒，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手不规矩地在人腰上乱摸，乐呵呵地跟边上的人打招呼，踱着步在各桌之间走动。
这也是项目的投资人之一，敬他的称一声陈爷，背地里也有不少人说他的钱来的不干净。
而就在男人经过一面拉着窗帘的玻璃幕墙的那一个瞬间，突然传来了咔哒一声脆响，像是谁在无意中捏碎了高脚杯细长的杯颈。
男人站着不动了，他睁大着眼，灯光和人像还映照在眼睛里。
身边的女人嗔怪地看向他，娇滴滴地趴到他身上在他耳边吐气，“陈爷，您想什么呢？”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发现有一些猩红的东西从男人的耳朵里慢慢渗出来，再随后男人跟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样，慢慢地往下瘫去，他头一歪，另一侧太阳穴一个血窟窿在耀眼的灯光下无处遁形，而眼睛却还是睁着，生硬的像是两颗玻璃弹珠。
“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声撕破了黑夜的帷幕，死神狞笑着掀起他的长袍，露出森森白骨制成的长镰，自空中一跃而下。
周泽楷收起狙击枪，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想到这次的任务这么顺利，真是意外。不过要是惊动了警方，他还是不能睡个安稳觉的。
他跟日常收拾房间整理档案似的，不疾不徐地将各个支架和消音器拆下来，装进一边摊开放着的琴盒里。他站起来，理了理自己因为俯卧而沾上了些尘土的衣衫，卷起铺在地面上的玻璃纸，然后顺着消防楼梯向下走。
江波涛等在停在一条小巷里的黑色大众车里，隔着挡风玻璃望着路边的一家包子店出神，周泽楷打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先是探进半个身子把琴盒扔到了后排，然后才坐了进来，关上了门。
“结了？”江波涛偏过头。
“嗯。”
“本来这种时候不该找你的，但是这次是王堂主拍板要做掉的人，所以还是觉得让你来更保险点。”
“嗯。”
“去吃饭？”
“好。”
“吃点什么？”
“麦当劳？”周泽楷面无表情地脱去长风衣、系上安全带，却在做出这个回答时眼里跳起了亮点，他偏头看了江波涛一眼，露出个微笑来。
“好。”江波涛也笑，发动起车子，驶出巷子，很快就汇入了来来往往的车流里，无迹可寻。
报警电话打到警局中心接线大厅，枪杀案，直接就被提到了红色标级上。
刑警二队负责次一级的恶性事件，黄少天当即带队赶去了现场，一查死者身份，面孔比对后系统迅速得出结果，表明上是个生意人，但曾多次被怀疑是毒品网的联系人，一直苦于没有证据而无法逮捕他。据说这人手里握着一条警方追查了许久的毒品流线，跟奈何有着摘不清的关系，这下被枪杀，更是意味不明。
于是电话立刻打到了叶修这，让一队也出警。
所有人都被叫了过来，去电玩城打游戏的包子和陪朋友在麦当劳吃饭的周泽楷也一个不落地赶到了现场。
“狙击死的，一枪，左太阳穴进入，差不多打了个对穿。”黄少天蹲在尸体边上，抬头对叶修说。
叶修走近玻璃幕墙边，仔细观察窗帘的拉合度。不过是留有三指宽的缝隙，子弹就从中精准地打了进来直击目标要害，狙击手的枪法之精悍令人瞠目结舌。他一把拉开窗帘，防碎裂的玻璃幕墙上有一个弹孔，周围由于极端剧烈的冲击震荡产生了像蛛网一般的裂纹。
“老叶！”黄少天大惊失色，扑上来就把叶修拉到一边，“你也不怕狙击手还在那儿，万一就在专门等着你呢！”
“没事，放心，要是他真想动手，就没必要等我都拉开了，早过来的时候人家就开枪了。”叶修揉了把黄少天的脑袋，又站了回去。
窗外满城灯火，百幢高楼耸立，繁华在里面，险恶也在里面。
“这人有点厉害，”叶修赞叹道，“这种玻璃墙一般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就算是晚上里外有光线差能看见点，可视度也不会太高，这家伙，是个神枪手啊。”
“叶队，我做个弹道记录带回去测试下。”方锐走过来。
“好，那其他人巡查四周，协助鉴证科的人收集细节证物，”叶修拍拍手，“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是谁。”
周泽楷不可察觉地僵了一下。
叶修对着用磁贴贴在白板上的一张影印的画若有所思。
笔墨晕染，纤毫分明，原画应该是用是用宣纸画的。画上的是一座平桥，古香古色的，横跨在一条弯弯曲曲的河上，五个桥孔，四周水汽氤氲，看不见两岸上的景象。
旁边提着一首小诗：
“忘川水
奈何桥
骰子极乐悬白条
差人误入轮回道
三生不见思更甚
叫那比翼成参商
阳春水沾纤纤指
只能中草魂回乡”
这是八年前潜入奈何的卧底最后一次送出来的消息，然后警方就永远的失去那个人的音讯，直到五年前，市郊的废弃工厂里挖出了被掩埋的大量尸骨，通过DNA一一鉴定，警局才终于迎来了他们迟归的兄弟，上一任局长在哀悼会上跪在骨灰盒前红着眼吼着发誓，一定要为你报仇。
叶修看过那个人生前的照片，很年轻的小伙子，意气风发。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品尝人生里更多的欢乐，没来得及经历花烛洞房、初为人父、教子育女、儿孙满堂，就这样湮没在了尘土里，孤凄凄地待了三年。
所以当王杰希毅然接下了去奈何卧底的任务时，叶修眼前浮现的就是那具残破不堪的骨骸，甚至一点点和面前的王杰希重合在了一起。
警大外街边昏暗的烧烤店里，油腻的桌面和不时骚扰的苍蝇成了他们最后一面的见证者。
“为什么不告诉我，至少应该跟我商量一下，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叶修的声音无力而嘶哑，他是接到了盖了章的加密文件后才知道奈何卧底的行动人选定下来了，而拆开一看，签名处王杰希三个字一笔一划都扎进了他的心里，可惜木已成舟，他什么也做不了。
“前辈。”
叶修一怔，王杰希确实是他学弟，但自从他和王杰希恋爱后，后者便没有再叫过他前辈，即使是公众场合也直呼其名。
“既然必须要有人去，为什么独我不能去，既然必须要有人死，又为什么独我不能死。”王杰希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澄黄的啤酒沿着杯壁一圈一圈地转，白沫沾在上面，又被冲了下来。
“前辈不也是接下了奈落[1]计划的负责人吗？”王杰希直直地看着叶修，眼睛里有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和豁达。
叶修哑口无言。这件事原本王杰希不会知道，但他既然也涉足其中成为了计划的一部分，自然就得知了要与他直接接头的负责人的身份。
“既然你决定了要做所有人的靶子，我做一支暗箭又算得了什么？”王杰希笑笑，饮尽了杯中不多的酒，起身转过去往门口走。
“王杰希，”叶修叫住他，他花了点功夫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跑调，一字一字地咬着牙说出来，“你一定要回来。”
他知道他拦不住他，他更知道，他们都是警察，使命大于性命。
王杰希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顿了几秒，步伐平稳地走了出去，离开了叶修的视线，也从此离开了叶修的世界。
其实那几步路，他像是走在刀刃上，每一步都会留下一道见骨的伤口，他不肯回头，是不想让叶修看见自己在瞬间就已经泪流满面。
那也是一个无风而乏味的夜晚，跟韩文清走的那天一样，叶修第二段如火如荼的感情被冰封起来沉入深渊，从极热到极寒，痛的死去活来。
“前辈？前辈？”
秋天真是个容易伤感的季节，一不小心就被掩埋在满地的回忆里。叶修不知道已经走神了多久，一支烟刚点上一口还没吸就已经快烧到手指了，烟灰落在了桌上，一片狼藉。他恍惚了一下，回头看周泽楷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手里端着个杯子。
“前辈？你还好吗？喝点东西？”
“哦……我没事，谢了。”叶修摆了摆手，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烟头，接过了周泽楷递来的杯子，抿了一口，发现居然是一杯温热的牛奶，办公室里素来只有纯净水和速溶咖啡，明显是周泽楷特意给他泡的。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叶修这些天基本就一直待在办公室里，累了趴在桌子上睡会，偶尔睡死了被人抬到宿舍去，不到一会儿又跑了过来，然后又去档案室，查找翻看一堆积压的悬而未决的卷宗，不时挑出一些单独放置。整个人熬的气色灰败，黑眼圈比眼睛还大。问他做什么他也不说，就轰着方锐带其他人去出一些日常的任务，自己继续埋头干。
“小周真是费心了，谢谢啊，你怎么还不去睡？”
“前辈也没去睡。”周泽楷毫不留情地指出叶修没有质问他的资格，末了还补了一句，“你就没睡过。”
“我现在就去，走吧，正好一起回去。”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他也实在累坏了。刚推开转椅想站起来，一阵晕眩让他抓住隔板才稳住了身子。
“前辈！”周泽楷吓了一跳，扶住叶修的肩膀，“我送你去医务室！”
“没事，真没事，坐久了有点晕，睡一觉就行了。一会儿早上让大家都过来，我们有重要的行动要安排。”
[1]奈落，出自佛经的“那落迦”，大多指地狱之意指无法脱离的极深的地狱世界（十八层地狱）或“无限坠落的虚空”，这里既指计划本身的危险系数高，也意指要让奈何落马，不得翻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