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象

想要亲手为你加冕为王

【ALL叶】沉罪 番外(5)

#张叶篇

 

 

【沉罪】番外(5)

 

 

晚祷的钟声跟着夕阳的最后一抹辉光一起从今日的世界上消失。

圣城城郊的一座教堂里,张新杰在送最后一个老妇人离开后,合上了教堂的大门,转身缓缓走上高台,想要收拾长桌上的白蜡烛。在吹熄烛火之前,他扬起脸凝视着立在高耸穹顶之下的巨大十字架,将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低声呢喃属于他自己的祝愿。他的声音那么轻,还未出唇齿就已经消散了,或许除了神,连他自己都不曾听见。

他就这样静默地站了许久,然后吹熄了白蜡烛,点上了一支小烛台,端起来向一侧的拱门走去,穿过那一条长长的廊道,就是他的苦行室。他将在里面度过接下来的三个小时,然后准时去休息,再赶在明天第一缕晨光出现的时候打开教堂的大门。

这是属于这个年轻神父最为普通不过的一天,昨天是这样,明天依然会是这样,神职者的工作平淡而乏味,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忍耐是他们的必修课,在他们踏入教堂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自己作为人的意志,留下的是作为神使无限的寂寞与隐忍,而他们必须以此为荣。

在神父带着晃悠悠的光即将隐没在黑暗的拱门中时,教堂的大门被人打开了,确切地说,是被人撞开了,引起的巨大声响在连绵的拱顶之中碰撞回响。神父不由得紧蹙起眉头,教堂的确不会锁门,随时为那些路过的旅人留一个歇脚的地方,可是这般动静不像是来歇息的旅人,倒更像是来打劫的强盗。

但神父并不畏惧,他转过身来,手中的烛台照亮了一小尺方。

“太好了,这里还有人。”来者急速奔向这个有光亮的地方,墨色淡去逐渐显出人形,张新杰慢慢地看到了他的模样。

来者整个儿隐藏在圣骑士的行军斗篷里,上下都遮的很严实,但是身份并没有被刻意隐藏,胸前的斗篷搭扣上红色枫叶的军徽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是圣骑士嘉世军团的人。

他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鼓鼓的一大块,把斗篷撑出了个怪异的形状。

“神父,你有酒精和纱布吗?这个孩子受了伤,需要治疗。”听起来是个年轻的男人,声音有些虚弱沙哑。

酒精和纱布都是贵重的东西,贫穷的人家买不起,但是教堂里通常都会备着,给那些偶尔碰破些皮肉的穷苦人来用。

男人掀开斗篷的一角,把怀中的人横放在祷告的第一排长椅上。是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套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小脸惨白,双眼紧闭,身上满是血污,透过衣服被划烂的口子能看到他的肩头到胸口有一道血已经干涸了的伤口。

张新杰赶紧上前来,伸出两指按在男孩的颈脖上,还好,虽然有点弱,但脉搏跳动还是规律而明显,看起来伤的程度不像看起来那么吓人。

“嗯?你……”男人看张新杰并没有去拿东西的意思,反而直接开始动手剥离男孩被血液黏在身上的衣服。

“您放心,我会治好他的。”张新杰眼睛都没抬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不停。

男人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没有阻拦,站在一边略有些紧张地看着。

上衣被脱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张新杰不顾自己手上沾染了血迹,顺着男孩的胸前的皮肤一寸一寸地摸索,确认了伤口的数量和位置后,他将手掌整个贴到了男孩的胸口,虽然被血污掩盖,还是能看到有粉嫩的新生肌理从伤口两边长出来,渐渐愈合到了一起,很快那道伤口便变窄变短,最后只留下一道疤痕。

“你这是血统力?治愈力吗?”身后的男人目睹了这一切,很是惊讶。

“嗯。”张新杰倒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太不可思议了,这还是我见过的最为强悍的治愈力。”男人赞叹道。

张新杰不说话,手掌依然在男孩身上游走,确认已经不再有伤口了,才起来离开,不一会儿端了水和毛巾过来,开始给男孩清洗。

“他……”男人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放心地开口。

“他没事了,请您放心,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就好。”男人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声音里都听出了神经松弛后的倦怠。

张新杰不说话,他以为男人会给个交代什么的,这应该是圣骑士救下的孩子,接下来会托给教堂,然后送去教会。可是男人却也什么都没说,一时间整个教堂里只能听见毛巾摩擦皮肤的声音。

人倒地的声音响起的很突然,张新杰有些错愕地回过头来,发现男人晕倒在地上,帽兜半掀起来,露出了半张淡金色的面具。

 

 

“没想到竟然是叶秋上将大人。”

叶秋刚一睁开眼就听见了这句话,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调子。

他眨了眨眼,先是看到了白石灰粉刷过的岩石墙面,然后感觉到了手下有点粗糙的被褥。再偏过头来,看见张新杰坐在床边的高凳上,双手交叠放在神父长袍特有的肩挡下,视线一直凝固在自己的脸上。他很年轻,也就二十岁左右,罩在宽大袍子下的身子纤雅瘦弱,但从配饰上看却是这个教堂的主事神父。

“谢了神父,您救了我。”叶秋还记得自己晕过去的事情。

“您昨晚应该先告诉我您也受了伤,从数量和程度上来看,您比那个孩子更需要得到治疗。”张新杰从床边的柜子上端起一杯水,递到叶秋手里。昨晚扒下叶秋的斗篷后他就没露出过好脸色,男人,其实也就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想必那孩子身上的血污其实都是从他这儿沾上的——却这么久都一声不吭,张新杰甚至怀疑要不是晕在这儿了,他就会直接走掉。

“邱非呢?”叶秋向他点头致谢,撑起身子靠在床背上,视线四下扫视。

这里应该是张新杰的起居室,其实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和高脚凳外别无他物,墙上挂着一条黑色长鞭,那是神职者犯错时自我鞭挞的东西。家具本身都是粗制滥造,用清苦两字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那个孩子吗?我安排他在客房休息了,他还没有醒,您不用担心。”

“谢谢了。”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叶秋撩起薄薄的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伤口都愈合了,也被清洗过了,换上了一件修士的长袍。他忍不住问道,“既然你有这么出色的血统力,为什么不去圣骑士军团呢?”

“为什么要去圣骑士军团?”张新杰反问道。

“嗯?”叶秋一愣,他琢磨了一下,答道,“因为以你的能力可以救很多的人啊。”

“我在这里一样可以救很多人。”张新杰说的很认真。

“我无意冒犯神和他的使徒,”叶秋耸了耸肩,“我觉得精神上的救赎过于虚妄,其实即使没有神的插手,有一天人也终究会想明白的,还不如救人性命,这才是鲜活而真实的东西。”

张新杰不言语,他并不是真的对圣骑士无所向往,只是面对杀戮和战争,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而且他的家族世代从事神职,与军务并无交集,战场上没有自己所要挂记的人,自然也就缺了些关注,相比之下,他倒是更乐意去研究些战法战术,权当是锻炼思维。

“嗯?看起来你有过这样的心思啊。”叶秋饶有兴趣地看着张新杰的反应。

“上将说笑了,我是神父,曾在神坛下承诺终身侍奉于神明,不能再去圣骑士军团了。”

“这样啊……”叶秋面露惋惜的神情,想再要说点什么时,厚重的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小男孩站在门口,有些不安地往里看。“上将大人……”,他怯怯地喊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醒了,摸索着找了过来。

“来,邱非,过来。”叶秋向他招了招手。

邱非跑了进来,坐到了床边,把脸埋进了叶秋的膝盖间。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异端攻占了他的村庄,杀了他的家人,如果不是叶秋及时出现,现在的他估计都早已经冰冷而僵硬了。他永远不会忘掉那一个冲出来挡在他和异端之间的身影,剑光之后,异端仰面倒下,身影转过身来,那张淡金色的面具上明明沾着血迹,邱非却觉得是世界最美丽的东西。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邱非……”

……

“上将大人,请不要丢下我,我想要跟随着您。”男孩的声音还满是稚气,说出的话却重有千钧。

叶秋抚摸着男孩的头发,很轻柔地说,“你跟着我只能待在军团里做一名圣骑士,很苦很累的,还会很危险。”

“我的命是您给的,”邱非抬起头看着叶秋,“如果它可以为您做点什么,是我的荣幸。”

叶秋笑了起来,扶起了邱非,侧过身子从床边垂下双腿,开始穿长靴,一边抬头跟张新杰说,“那打扰您了,我要带着邱非走了,嘉世这找不着我会急疯的。”

张新杰起身默默鞠了个躬,“上将大人请走好。”

“哦对了,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叶秋认真地看进张新杰的眼睛里。

“张新杰。”

“你好,新杰,我是叶秋。”

 

 

“嗨,新杰,今天想跟我走么?”

晚祷时间未到,教堂里只有寥寥几人,都虔诚而静默地坐在长椅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低头向着神倾诉自己的罪过或者愿景。而叶秋就在这时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直接走到了立在高台一角的张新杰面前。

张新杰无语地看着叶秋用问“今天你吃了吗”的语气跟他讨论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上将大人,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是神职人员,这是不能再改变的了。”

“我没问能不能啊,我是在问你想不想,只要你想,我就能让你进去,”叶秋朝他调皮地眨眨眼,他穿着一身简服,没戴面具,没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平凡的青年会是名震圣城的“斗神”,“真的,我保证,你都不用去预备团待一年了,证明我给你开,反正军团医师的话不需要那么多战斗要求。”

张新杰更无语了,上将你就这样徇私真的没问题吗。

“新杰,你看啊,”叶秋见张新杰不答话,又换了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霸图一直都缺少一个优秀的医师,而老韩又是近战的血统力,每次打一仗下来就要送掉半条命,你要是能过去,那就是雪中送炭,哦不,锦上添花啊。老韩不喜欢研究战术,正好你又擅长,霸图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张新杰这下听明白了,合着这叶秋三天两头来一趟撺掇自己还不是为了把自己拐去嘉世,而是为了弄去霸图帮助韩文清,他真是不能明白这位第一圣骑士的脑回路究竟是什么个长法了。

既然是去霸图,为啥不让霸图的人来啊,你激动个什么劲。

见张新杰还是不答话,叶秋也没辙了,他无奈地笑笑,“明天我要带队出去进行一次围剿,最近不能来找你了,正好给你留点时间考虑一下呗,下个月月中差不多我就回来了,那一天我来取你的答复。”

张新杰依然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叶秋,看着他弯弯的眼和弯弯的唇角,看着他散发着的不甚温和与随意,看着他朝自己挥了挥手转身离开,却没能再多吐出一个字来。

 

 

围剿很成功,圣骑士们在月中的前两天就回到了总部堡垒,嘉世的盛名之上又添了一笔荣光。

但是月中那天,张新杰等到深夜,也没能见到叶秋。

 

 

“叶秋上将受伤啦,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他好像伤的不轻,据说被送回嘉世堡垒的时候人还没醒。”教堂来的人形形色色,而且在神的面前他们也不会说谎,打听叶秋的消息不是什么难事。

张新杰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圣十字架上的辉光都是苍白而无力的,像是对他的嘲笑。

叶秋说得对,他想,精神上的救赎是虚妄的,人的性命才是鲜活而真实的东西。

 

 

叶秋再来时是三天后,他没有见到张新杰。

穿上主事神父的长袍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抚着长须叹道,“新杰啊,他去了圣骑士军团,他是个有天赋的好孩子,却执着于要犯这样的一个错误。”老人摇着头,哆嗦着手去点晚祷的白蜡烛,眉眼里同样写着惋惜。

叶秋望着巨大的十字架出神。

“这家伙……”

 

 

张新杰最后一次站在这个十字架前时,将一个小木盒摆在长桌上,盒盖开着,里面躺着一枚银色的素戒,什么雕饰也没有,很纯粹很简单。他跪下,却是单膝——这是圣骑士的礼仪,他穿着完整的骑士礼服,披着大氅,霸图的军徽在胸口别的端端正正。

“我曾经在十字架下做出承诺,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都献祭给神,但是现在我违反了诺言。我感觉得到,我的灵魂已经跟着他走了。”

“我自愿接下神给我的一切惩罚,不管以什么方式,包括取走我的生命,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我不会改变我的决意。”

张新杰拿起那枚银色的素戒,在拇指与食指间轻轻摩挲。

“我将永远束缚自己的肉体于神坛之下,不会有任何绮念,作为换取灵魂自由的代价,并时刻警醒自己背负着违戒的罪责。”

他把素戒戴上了左手的小指,小小的一圈,圈住了他一生的哀乐喜怒。

而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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