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象

想要亲手为你加冕为王

【ALL叶】沉罪 29

【沉罪】29 神明

 

 

韩文清没有想到,第二道防线最先被攻破的地方竟然是霸图。

霸图跟嘉世是圣城五大军团中立名最久的两个军团,嘉世因叶秋一事还经历过一次换血,而霸图则是雷打不动地度过了十年。所以相对而言,霸图军团圣骑士的平均年纪也就更大,丰富的作战经验是他们的长处,但同时精神和体力的不足便是他们的弊端,如果选择用消耗战来打开防线,霸图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在发现激战过后异端的数量不减反增后,韩文清很快便做出了判断——异端集火北线了。

站在对立面上想,韩文清也会这么做,但是现在横躺在砧板上等着挨刀子的是他自己人,圣骑士军团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恶战,堪堪击退了异端,连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从西面和东面方向涌来的异端的咆哮与兵戈碰撞的声响就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且不说活着的人是不是还有气力,光是这声势就能震碎心脾,让人无端生出惶恐与绝望。

异端来得迅猛,霸图来不及再重新组织防线,直接被冲散开来,活着的圣骑士厮杀在异端的浪潮里,像溺水的人苦苦挣扎,稍微起一个浪头便将人打入死亡的深渊。

“顶住!”

男人的声音像破水而出的龙,像是闯出牢笼的虎,在一片混乱里犹如炸雷。

韩文清不退,他还在战,霸图也没有退,尽管已经七零八落,但是还在战。

然而胜利开始变得一厢情愿起来,就像是再炙热的火焰,也不可能将海水煮沸,倘若真的有神在云端俯视,那么他看到的会是烈焰誓要与沧海共尽前的盛景繁花。

韩文清的盔甲早已在撞击中裂开,只有半边贴身的轻甲还勉强附在胸口,黑色的军服从上到下都闪着湿濡的亮光,那都是被鲜血浸染的。韩文清一直在敌阵的中心厮杀,他的长剑早已不知去向,火枪也已经打空,现在只是提着随手捡起的佩剑砍杀,力量增幅在手臂和手腕上,将他触手可及的异端直接扭断脖颈,然后刺穿它们的心脏。这也意味着几乎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中,韩文清已经不想去数自己挨了多少剑或者身上有多少可能见骨的抓痕了,他只是尽力避开致命的伤害,然后尽可能多的杀掉异端。血液在一点点流失,随之而去的还有这个世界的影像与声音,韩文清不得不停下来甩了甩头,强迫自己集中已经在破损边缘的注意力。

强弩之末罢了。

一个高大的异端迎面扑来,韩文清双臂一振,侧身让过,一手扣住异端的肩膀,用力之深能看见肩胛骨碎裂变形,挤压着鳞片拱成一个奇特的模样,另一手直直挥剑前刺,异端发出一声惨叫,挥舞的利爪在韩文清胳膊上划出道道深痕,然后它的生命停在了这一瞬,赤红的眼睛仍死死盯着这个同样红着眼的男人。

韩文清想要抽出剑来,却觉得手腕发软用不上力,软软地垂了下来,他趔趄了一下,耳边嗡地一声轰鸣声,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到此为止了吗?]

“上将!”张新杰低哑而急切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肩膀,随之一股暖流流入了韩文清的身体里,把他的意志从悬崖边上拉上来不至于溃散。

“韩文清!听得到吗?!”张新杰揪住韩文清的衣领,踢开异端的尸体,将人拉了起来。

韩文清努力地偏过头,闭了闭眼,视线回来了些,至少他能看清眼前的人了。张新杰不复平日里的镇静与优雅,一头黑发沾染着血与灰,垂下的手里提着滴血的长剑,不知已经参入一线战场有多久了,看起来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几抹血色在他的白色披风上显得格外刺眼。

“后退!所有人后退!到第三防线上去!”张新杰竭力对身边的人嘶吼。

“我留在这。”韩文清推开张新杰的手,自己站稳了身子,他感觉了一下,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差劲了,应该还能再战一会。

“胡闹!”张新杰呵斥道,他凶狠地掰过韩文清的肩膀,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眼眸里全是燃起的怒意,“退后等援军!你留这儿送死吗!你想让叶修再来缅怀你十年吗!”

韩文清沉默了,十年前的回防给他留下了终生的遗憾,他不退,是想来弥补它,但是他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另一个遗憾,太沉重了,沉重到让他觉得命不相抵。

“你现在是霸图的上将,不能让整个圣骑士军团都覆灭在这!”张新杰觉察自己失态,稳了稳心绪,换了个同样千斤重的理由。“我已经让宋英奇去通知前辈了,其他军团很快会来援的。”

“撤,”韩文清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退守三防。”

 

         

陈果取下了挂在她房间壁炉上方的佩剑。

那是她父亲的佩剑,十年前的战后她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最终找到了父亲的尸体,男人的身体残破不堪,但是那柄剑依然紧紧地握在手里,剑刃插在一具异端尸体的心口。陈果葬下父亲后,焚去了他的一切,独独留下了这把剑,是纪念,也是勋章,她一直提醒着自己,是一名圣骑士的女儿,尽管她不是骑士,但她不会辱没骑士的风采与名誉。

现在,她决定要去战斗了。

玫瑰街早已不营业了,自战争开始,便人心惶惶,谁还有闲心去饮酒取乐呢。大家都知道圣骑士军团拼了性命地抵抗,依然不能阻挡防线的不断退缩,玫瑰街在圣城的东北方偏外围,一旦防线被破,第一个牵涉的就是这片街巷。街上的居民早已收拾了东西往城中心的大教堂去避难,但是陈果没有走,她有些留恋地看着店堂里的桌椅,擦得雪亮的玻璃杯整齐地摆在吧台上,盛着美酒的酒桶堆在墙角,她好像又看到了从前晚上夜夜笙歌的情景,有欢笑声,有口哨声,不过几月,却如隔世。战况有多危急她知道,空气里都已经隐约飘着些血腥味了,这气味唤醒了她深埋在记忆里的恐惧,却又在同时坚定了她的决心。

陈果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她只是个普通人,有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光是提起佩剑就花了一半的力气,但是她不想退,她知道如果圣城失守,她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小酒馆,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归宿,甚至没有了性命,现在想来,竟然前三者带给她的恐慌更甚。

如果还能回来,她在心里默念,如果还能回来就好了。

她不得技巧地提起剑,走出了酒馆的大门。

街上空荡荡的,风扬起沙尘,卷起了几片枯黄的玫瑰残瓣。陈果沿着墙边慢慢地走,心下几分难过几分茫然。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响成一片,陈果回头,看见是一片黑压压的圣骑士队伍,领头的两人一个骑着黑马,一个骑着白马,看样子是抄近路从这里直接去往北方的战线。

“呦,这不老板娘么。”疾跑的马儿突然在陈果身边一个急停,骤然紧绷的缰绳拉得马匹高高扬起了前蹄。领头的停了下来,带动后面的圣骑士们都是一阵慌乱的停步。

“叶修?!”陈果惊讶,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几乎要把手上的剑丢掉,“你你你……”

陈果很快哑了声,她认出了旁边骑着白马的人,是微草军团的上将王杰希。

“哦,我回圣骑士军团了,”叶修跟聊家常似的对她挥了挥手。

“老叶!你怎么不等等我就走了!”又是马蹄急响,两个人从后面挤开人流冲了过来,停在了陈果面前,“队长伤得太重了我没敢让他骑马,可他非要过来,就让他在后面的马车上了,景熙照顾他呢,咦,你干嘛呢。”

陈果的下巴都快砸到脚背了,这后冲出来的两个人,一个黄少天,一个周泽楷,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字,他他他刚才叫叶修“老叶”?

叶修像是看出来了陈果的讶异,笑了笑,“老板娘你这是去哪。”

“哦,哦。我……”陈果回过神来,在一群大神好奇的目光下她觉得腿有点软,嚅嗫着说,声音如蚊蝇,“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叶修瞅着她手里的剑,瞬间明了。

“哎,老板娘你看,现在中心教堂里待的都是手无寸铁的人,你不妨去那儿保护他们,”叶修说的很诚恳,表情也诚恳,“外面有我们呢,你放心。”

“你……是不是很厉害?”陈果傻傻地冒了个很无脑的问题出来。

“唔……还行吧,”叶修想了想,回手指指旁边的几个上将,“他们都是我手下败将。”

黄少天表示不想说话,王杰希表示无所谓,周泽楷表示前辈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陈果睁大眼睛看着叶修,记忆里那个满是调侃语气的招待和面前这个军服大氅的男人重叠在一起,也许是熟悉给了陈果勇气,也许是战争早已让人忘却了距离。

“嗯?”

“我可以去教堂,但这一仗你要赢下来,还有……要活着回来。”

人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他可以很渺小,也可以很强大,可以是微不足道的人,却能够拥有着广纳四海的心。如芥子纳须弥,温暖那么小,却能点燃整个山河。

“老板娘你放心,”叶修柔声说,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我以圣骑士的名誉起誓,我会带领众人取得这一场战争的胜利,清剿异端,还圣城和平。”

他调皮地眨了眨眼,“老板娘,安心了吗?要不要我再打个欠条?”

一秒破功,陈果真想把抹布摔在他脸上。

“那我们走啦,”叶修朝她扬扬手,“老板娘再见,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领头人催动胯下的骏马,堵在玫瑰街的人流又开始了向前快速的涌动,陈果被挤在墙边上,盔甲反射的光芒晃花了她的眼睛。

这叶修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跟这些大人物这么熟,怎么还会在我的酒馆里当招待,陈果闷闷地想,许多个支离破碎的片段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叶修承诺了会赢下这场战争。

但是他没有承诺他会活着回来。

 

 

叶修带人赶到北线的时候,霸图已经退到了第三道防线,离圣城的街巷不足一公里的谷地上。

韩文清带人守在高坡,张新杰给他的伤口做了些处理,但是也无力治疗完全了,整个霸图军团尚存的战力不过原来的三分之一。

“老韩。”叶修拨马走到阵前,看到韩文清那虚浮的脸色,不由得皱了皱眉。

“预计还有半个时辰,异端就会完全到达谷地。”张新杰站在马下,一只手扶着马鞍,听到叶修的声音,脸都没转一下。他不想让叶修看见现在自己面无人色的样子,更不想让他知道其实自己连上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叶修看了眼张新杰,立刻注意到了他努力克制颤抖的膝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

后面的几人也陆续走了上来,前来的圣骑士按阵型排开,列盾持剑,火枪手也纷纷拔出火枪,从盾列的间隙中探出枪口。

他们的前方是怎样的场景啊,好像地面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的是天空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闪着嶙嶙红光,腥臭味和喘息声汇聚在一起,像一张大网一样盖过来,兵刃碰撞和鳞片刮擦的尖锐声响像是变了调的哀歌。

漫山遍野的异端。

叶修沉默地看了会,忽得拔出了佩剑,剑锋朝天举在胸前,他缓声念道,“我将以圣骑士的名誉起誓。”王杰希也拔出佩剑,却将它插在了地上,将右手放在左胸口,同样沉声说,“我将以圣骑士的名誉起誓。”随后是周泽楷,黄少天,韩文清,张新杰,然后所有的圣骑士们,都低沉却又响震天地地念着他们的箴言。

“我将以圣骑士的名誉起誓,将一切灵魂与肉体敬献于神,换取不竭的勇气,来捍卫我们的领地,用利刃撕裂异端的心脏,直到生命的终结。”

叶修抬起眼,波澜无惊的海涌起滔天的巨浪,神降下灭世的火焰,此刻却是从人的心头燃起,凝结了一切无言的信念,不退不避,不死不休。

“杀。”

 

 

杀。

杀。

杀。

天亮了,暗了,又亮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从天上落到地上,血水从地上连到天上。

所谓炼狱也不过是如此景象吧。

 

 

周泽楷跪在地上,每喘一口气都带动出一口血沫,他全身上下可见的地方几乎没有一处不被血污覆盖,那双美丽的眼睛也只余下空洞与茫然,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天了,好像是第三天?还是第四天?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还活着,连知晓疼痛都是奢侈的。

黄少天和王杰希都卧在不远的地面上,不知伤到什么程度,韩文清靠在一匹死去的战马腹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还能判断他尚活着,喻文州和张新杰早已昏迷,躺在稍远的高坡上。

还有后来赶来战场上的人,魏琛,莫凡,现在都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生死不明。

这一片战场上已经看不到还站着的人了,放眼过去只有尸体和血,还有死一般的安静。

不,还是有一个人站着的。周泽楷仔细看去,呼吸一滞,欣喜自心底蔓延上来,是叶修,他还站立着,提着滴血的利剑,站在所有人的前方。

所以正如他的承诺,他们会拿下战争的胜利!

异端剩余几十,都是不受血统力影响的改造物,现在正步步向他们逼来,杀掉它们,这一战就赢了。

周泽楷挣扎了一下,膝盖离地没到两厘米,又颓然跪下,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但过于透支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站起来了。怎么办?谁来杀掉它们?人们拿血与肉来填埋这条战争的沟壑,却要在这最后的时候将胜利的天平倒戈吗?

“啧。”叶修稳了稳摇晃的身形,他一身伤痕千疮百孔,眼睛却还是明亮的,他环顾了一眼四周,随后毅然决然地向异端来的方向迎上去。

“老叶,你去哪。”黄少天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勉力支起上身,警觉性让他觉得叶修的举动不太对。

“叶修!”王杰希心中警铃大作,可呼声出口却散在了空气里,他动不了,只能靠着游移的意识支撑着自己的清醒。

叶修走得不快,但很坚决,一步一步地,每一步都有血从他的身上滴下,每一帧都被慢放出来,定格在其他人的视网膜上。

异端渐渐包围了他,它们的瞳仁如火,牢牢地盯着眼前的人类,他温热的血肉是它们渴望已久的美食,而他坚韧的意志会让味道更加甜美。

叶修在胸口掏了下,拿出了一个东西,白白的,像球一样。

“拦住他!”韩文清声音轻微,却又声嘶力竭,肝肠寸断,“那是火药弹射装置,他要学苏沐秋!”

 

 

叶修最后的声音在他们的脑中响起,还是那般慵懒的语气,好像他每一次叫他们的名字一样,微微卷着舌,吐出漫不经心的气流,说出的却是最动情也是最绝情的话。

“看来只能这样了,好好活着,遇到你们我很高兴。”

 

 

他会化作一道风,拂过每一道清晨的山岗,吹散薄雾,吹皱一池春水。

他会化作一阵雨,渗入每一寸土壤,亲吻植物的根须,变成玫瑰瓣上的一滴朝露。

他会化作一柄利剑,斩断一切伸向安宁生活的利爪,每一个圣骑士最终都会死去,但是圣骑士之名却永远不会倒下。

他会散在空气里,以后呼吸里有他,吐息里有他,哭与笑里都有他。

 

 

只是以后都没有叶修这个人了,泥土会掩埋掉他的笑脸,时间会吹散他一身的烟草味。

 

 

世界上有那么一些人,与你不是亲人,不是朋友,甚至不曾相识。

你不曾知晓他们的名字,不清楚他们的性别,不了解他们的生活。

但是他们曾经为你而死去,或者未来会为你而死去,可能是轰轰烈烈,可能是无声无息。

他们的存在无法感知,他们的死亡无甚关联,可是如果没有他们,却可能早已没有你我。

像蝴蝶展翼,他们是翅尖的风,而我们站在远方的花海里。

如果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大概就是神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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