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叶】沉罪 14
【沉罪】14 宿敌
王杰希今晚过得心神不定。
虽然他依然保持着绝对的风度，应对起身边的人迎刃有余，但是他时不时地就会陷入沉思，或者干脆就把高英杰推出去让他来跟其他人交谈，自己端着一杯酒，兀自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
喻文州端着一杯酒过来了，他轻笑起来，“王杰希上将看起来今日颇有心事。”
王杰希皱皱眉，他不太喜欢跟喻文州打交道，即使现在他们统一战线，但面前这个人总是让他不太舒服，像是棉花里藏着锋利的刀，让人不由得会绷紧神经。喻文州这是在变相提醒自己有点情感外泄了，王杰希正了正身形，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多谢喻文州上将关心。”
两人举起酒杯碰了下，各自喝了点。
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场再和谐不过的社交了。
喻文州凑近了点，压低了声音说，“韩文清没有来，霸图今晚来的是张新杰。”
王杰希一愣，他一直没看见霸图的人，心里还很是奇怪，想着韩文清到场怎么会不被发现，只是没想到来的是行事低调的张新杰。韩文清这是有什么事吗？居然会缺席教皇的生辰宴，也不怕他人弹劾。
他不动声色地往周围扫了一眼。长桌两边都是人，华丽的服饰晃花了视线，其间仆人在忙碌地穿梭，一番好生热闹的景象，没能看到张新杰。
喻文州依旧保持着他的笑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王杰希跟他走，两人慢慢地穿梭在人流里，不时跟旁边的人打个招呼。
“如何？”喻文州优雅地抬起杯子，抿了口金黄色的液体。
“应该见到了。”王杰希随手从旁边的桌上拈起一块小蛋糕，塞进嘴里，用餐巾擦了擦唇角。邱非不愧是叶修的得意子弟，教皇的圣水取完后不久，王杰希就看到他跟陶轩耳语了点什么，然后欠身离开了大厅。“怎么没在你身边见到黄少天？”
“少天不知惹了点什么债，被托特公爵的女儿缠得紧呢。”喻文州抬起着手，白色的丝质手套包裹着他纤长的手指，向一个方向点了点，话语里带上了点宠溺与调笑。
长桌边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女孩正拉着黄少天的袖子，一只手持着白色手帕抵在脸颊上，黄少天脸上那个尴尬与烦躁啊，他早就忘了那支被他扔进了护城河的三色堇，更是没看上面的那张纸片，谁知道那是人家邀请共进下午茶的请柬，然后就这样放了人家公爵小姐的鸽子，现在被人家找上了哭着鼻子质问，黄少天觉得自己也快哭了。
王杰希也笑了起来，看黄少天吃瘪是一件很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张新杰坐在大厅角落的一张长靠椅上，手里拿着一杯果汁，平静而沉默看着眼前的奢靡欢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抬起了眼皮，然后站起身来，贴合礼节地行了个礼。
喻文州和王杰希也欠身还礼。
“难得见到张新杰中将会出席这样的场合，”喻文州还是那般温和的语调。
“韩文清上将呢？”王杰希就懒得再绕圈圈了，单刀直入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上将身体抱恙，故不能来参加这次晚宴，不知两位上将找他有何事？”张新杰微微转了转手里的杯子，黏滞的果汁在杯壁上留下了一个均匀的圈。
“嗯？”两人皆一愣。韩文清抱恙，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像猛虎一般的霸图上将很难让人把他跟生病联想到一起去。
“若是有关圣骑士团的事务，两位告知我就可以了。”
“不是，跟韩文清上将没什么关系，”喻文州垂下眼睛，睫毛轻搭在下眼睑上，“新杰，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舞会开始了，王杰希不得不回到了人群中。蓝雨有个黄少天，舞会他素来都是主力，高英杰可还是个孩子，王杰希不指望舞会他也能搞定，只能自己出面。事情由喻文州跟张新杰来谈了，他也不存在什么喻文州会说不好或者张新杰会过度反应的担忧。
悠扬的管弦乐响了起来，男士们微微鞠躬，女士们轻提裙裾，舞步踏起，指尖割裂了烛火的光，腰肢颠倒了昼与夜。王杰希也先后陪着两位贵族夫人共舞了一支，随后便坚持要待在舞池外缘，让前来邀舞的女士们都败兴而归。
喻文州和张新杰不知道窝在哪，视野中尚能看见的圣骑士团高层只有花蝴蝶一般的张佳乐和立在一边跟几位伯爵聊天的江波涛。王杰希突然神色一动，余光里他看见邱非回来了，于是不动声色地转了下头。少年看起来似乎很着急，又强压着不肯表现出来，他的视线迅速地在舞池里和边上逡巡了一圈，然后锁定了目标，直直向江波涛走去。
王杰希看到邱非向江波涛行了个礼，然后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江波涛的脸色大变，抬起头看了一圈四周，稳定了下神情后笑着向身边的人说了点什么，然后匆匆离开了会场。
出事了。王杰希的直觉告诉他。
邱非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察觉到了王杰希的目光，顺着看了过来，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王杰希了然，便不着痕迹地转开了视线。
叶修出了城堡后找到了微草军团的马车，车夫认出了他，虽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知道这是跟在王杰希上将身边的人，于是听从了叶修的吩咐，驾着马车驱向霸图军团的总部堡垒。
叶修觉得燥热，脱下了礼服的外套随手扔在车厢的地上，只穿着一件内里的衬衣。他靠在壁板上微微出神。车外街道两边的烛光透过晃动的车帘投在他的脸上，光和影不住地交替明灭，时不时地将他眉间的疲惫暴露出来。
叶修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人很累，心也累。
异端像是一柄利剑，而他正被抵在这剑尖儿上，他觉得疼，却不能退，背后是人类的血肉之躯，他若退了，这柄利剑不知要把人刺成什么样。从他开始撕开的裂口，就要从他开始缝合起来，只是叶修万万没想到这手段竟然如此狠辣，而牵扯到的人们又会让他如此牵挂。
力量，必须尽快恢复力量。
叶修闭了闭眼，攥紧了拳头。这会儿韩文清应该还在舞会上，他要直接去见张新杰，把事情说明请他帮忙，然后再有空跟韩文清解释，这样会省掉不少麻烦。
毕竟韩文清嘛，叶修悠悠地想，在他们都曾年少时，韩文清跟他说的话他还记得。
“如果我变成了异端，杀了我。如果你变成了异端，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叶修在城堡门口下了车，然后打发车夫回去。略一犹豫，他向守值的圣骑士出示了喻文州给他的那枚上将军徽，说明自己要去堡内的医疗司。圣骑士当是蓝雨保来的寻求医治的客人，毕竟霸图军团的张新杰中将独特的血统力和杰出的医术举国闻名，各大圣骑士军团内现役的圣骑士们无人能与之相比，便放了叶修进去，还好心地告诉他医疗司的具体位置。
霸图军团的医疗司居然是一个独堡，这要归功于张新杰不可替代的地位。叶修知道，这个青年可不仅仅长于医术，在神学和战术上同样有着不可小觑的造诣，本身更有着严谨的性格，着实是个可怕的人物。
医疗司里面不复杂，两条廊道十字相交，两边都是病房，张新杰自己的医室在一条廊道的最尽头。叶修来过这，就轻车熟路地直接往那儿走去。屋里有光透过没有合严实的门缝投在地上，看样子张新杰在里面，叶修心中窃喜，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房间与一般的房间并无不同，摆上了好几只枝杈型烛台，映照得格外明亮，只是用于就寝的柔软床铺处放置了一张铺着光滑木板的铁制行军床，沿着墙壁则放置了好几张长桌和立柜，上面的瓶瓶罐罐摆的井井有条。是张新杰一贯的风格。
屋里有一个人，背对着叶修坐在行军床的床沿上，披着一件黑色的军大衣，一只胳膊搭在床头的栏杆上，曲起肘，伸手按着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放在横在床上的佩剑上。
“呦，新杰，怎么着这是头疼吗？这可不行啊，你身为医师，又是霸图的中将，可不能把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
那人闻声转过头，一张张新杰绝不会拥有的棱廓坚毅的脸出现了，眉头还是紧蹙着的。叶修觉得自己抖了一下，身子瞬间就僵住了。
那是韩文清。
韩文清也是一愣，下一刻，金属的独特光泽就闪亮起来，随着身影夹带着风声向叶修迎面扑来。
韩文清拔出了手边的佩剑，顷刻间便已经到了叶修的面前，他的眼睛很冷，薄凉得像是一块削尖了棱角的冰。
剑尖直直抵在叶修的心口上。
叶修扬起眉梢，“一见面你就想杀了我吗？”
“你是异端。”韩文清咬着下唇，微探手腕，锋利的剑尖没入了单薄的衣衫，一片殷红立刻晕染出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叶修不退，就这么看着他，任由剑锋刺破心脏外的肌肤。
“哦？老韩，你就这么相信我会堕化？”
“我亲眼所见。”
“如果我说，我从来都不是异端，你会信吗？”
“证明给我看。”
叶修微叹，垂下眼，伸手解开了衬衣的第一粒扣子，然后是第二粒、第三粒……他脱去了自己的上衣，由着它挂在仍刺在自己心口的剑尖上。
洁白的身躯暴露在了微冷的空气中，畏惧似地颤动了一下，肌肤上惨不忍睹的伤疤纵横交错，深深浅浅，一个个都昭示着主人血腥的过往。
没有鳞片，叶修的身体上没有任何鳞片。
韩文清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下。
异端堕化不可逆，尤其是自我堕化后产生的鳞片更是由心脏内生长出来的，即使人死去，鳞片也不可能消退。
两年前他在审判厅亲眼所见的青色鳞片仿佛从不曾存在过，右胸口和颈脖处的肌肤甚至远比其他地方光滑细腻，或者说，伤口少些。
“老韩，”叶修轻描淡写地说，“如果我真成了异端，那不用你动手，我会自我了断。”
